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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的指针,在这座被命名为“实验区”的、不见天日的钢铁地狱之中,早已失去了其作为尺度最本源的意义。

它不再是衡量日出日落、四季轮转的标尺,而更像是一把钝刀,用一种近乎于凌迟的、充满了残忍意味的缓慢,一遍又一遍地,在每一个被囚禁于此的灵魂之上,刻下名为“绝望”的烙印。

对于席琳而言,这半年多的光景,无疑是她那短暂而又充满了苦难的十四年人生之中,最为“平静”的一段时光。

没有了那些足以将人的理智彻底撕碎的恐怖实验,也没有了那些充满了未知与死亡气息的冰冷仪器。

她就像一件被暂时遗忘在角落里的、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工具,被安置在这间编号为“梅花六”的、如同棺椁般的白色胶囊房内,日复一日地,进行着那些在她看来毫无意义,却也同样毫无危险的、最是基础的体能训练。

她知道,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虚假的、令人窒息的宁静。那些身着白色制服、脸上永远带着一层模糊不清的、如同磨砂玻璃般冷漠面具的管理人员们,他们绝非是发了什么善心。

他们只是在等待,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,去开启一场更加恐怖、也更加疯狂的饕餮盛宴。

而她们这些被暂时“圈养”起来的、早已被剥夺了所有反抗能力的女孩们,便是那场盛宴之上,最是鲜美,也最是可悲的祭品。

她对自己的命运,早已不抱有任何奢望。她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虫,无论如何挣扎,都无法摆脱那早已注定了的、被吞噬的结局。

她甚至悲哀地想,或许,自己这一生,都再也无法看到那传说中的、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、外界的太阳了。

她或许会像那些在她之前,便已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的、无数个“梅花”与“红桃”一般,在这座冰冷的、不见天日的地下囚笼之中,如同阴沟里的烂泥般,悄无声息地腐烂、消亡,最终,连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,都未曾留下。

然而,就在天谴元年的第六个夜晚,当那由空气循环系统所营造出的、充满了虚假与单调的“黑夜”,再次如同巨大的、浸了浓墨的黑布,将这座充满了罪恶与绝望的钢铁地狱彻底覆盖之时,一个充满了未知与奇幻的、不速之客,却毫无征兆地,闯入了席琳那早已是死水一潭的、贫瘠的梦境。

一个很奇怪的梦。

奇怪之处,首先便在于它的“真实”。

并非是她往日里那些充满了破碎与混乱的、如同噩梦般的呓语。

那是一种更加深沉、也更加纯粹的、仿佛能将她的灵魂都彻底抽离身体的沉浸感。
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风的吹拂,能闻到空气中那充满了草木芬芳的清新气息,甚至能看到自己那双早已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干枯的手,在梦境那柔和的光晕之下,重新焕发出了属于少女的、健康的色泽。

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实,如此的充满了诱惑力,以至于她甚至在某一瞬间,产生了一种荒谬的、却又无比真实的错觉——她,已经逃出去了。

她已经成功地,从那座冰冷的、不见天日的地下囚笼之中,逃离了出来,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了阳光与希望的、属于凡人的世界。

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准确描述的、充满了和谐与宁静的奇异空间。

这里没有天空,也没有大地。四周是一片温润的、如同最上好的羊脂白玉般纯净的白。那白并非是实验室墙壁那种充满了冰冷与死寂的惨白,而是一种更加柔和、也更加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暖白。

无数道散发着微弱金色光晕的、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的细小光点,在这片纯白的空间之中,缓缓地、如同拥有生命般地飘浮、旋转,将整个空间,都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神明居所,充满了神圣与安详。

就在她因为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景象而感到一阵阵心神恍惚之际,两道身影,一男一女,毫无征兆地,从那片充满了金色光点的、纯白的虚无之中,缓步走出。

他们的出现,是如此的自然,如此的和谐,仿佛他们从一开始,便已然是这片空间的一部分。

走在左侧的,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。他身着一袭宽大的、足以将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内的暗蓝色连帽斗篷,兜帽压得很低,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,只露出那如同刀削斧凿般的、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,以及那紧紧抿着的、略显单薄的嘴唇。

他的步伐很稳,不疾不徐,每一步的落下,都仿佛经过了最是精准的计算,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截然不符的沉稳与从容。

而在他身旁,则是一个同样年轻,却又充满了别样风情的红眸少女。她身着一身朴素的亚麻布单衣,那身形虽然因为虚弱而略显消瘦,却依旧难掩其玲珑有致的曲线。

一头如同上好绸缎般的乌黑长发,随意地披散在肩头,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俏脸上,没有丝毫的表情,只有那双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眼眸,如同两颗镶嵌在雪地里的红宝石,摄人心魄,却又充满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杀意。

席琳看着眼前这两个从未见过的、充满了谜团的陌生人,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警惕与恐惧,反而不受控制地,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源于灵魂深处的亲近感。

那种感觉,就好像,他们本该就是相识的。

就好像,他们是失散了多年的、唯一的亲人。

就好像,他们,是同类。

“你们好。”

席琳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,竟然主动地,朝着那两个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陌生人,露出了一个略显生涩、却也还算真诚的笑容。

“我叫席琳。请问……这里是哪里?你们……又是谁?”

那少年闻言,脚步微微一顿。他缓缓地抬起头,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之下的、深邃的暗蓝色眼眸,平静地注视着她,那眼神之中,没有丝毫的波澜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彻底冻结的冰冷与漠然。

“古阳。”良久之后,他才缓缓地开口,声音沙哑而低沉,不带丝毫的情感波动。

而在他身旁,那个同样是充满了谜团的红眸少女,则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,那眼神之中,充满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属于强者的审视。

“于红。”她的声音,同样是那般的沙哑,却又带着几分属于高傲强者的、不容置疑的质问。

古阳,于红。

席琳在心中,默念着这两个充满了陌生与古朴意味的名字,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亲近感,愈发的强烈。

她想和他们交朋友。

她想将自己这三百多个日夜以来,所积压的所有恐惧、所有绝望、所有不甘,都毫无保留地,向他们倾诉。

她想告诉他们,自己被囚禁在那座冰冷的、不见天日的地下囚笼之中,日复一日地,进行着那些足以将人的理智彻底撕碎的恐怖实验。

她想告诉他们,自己或许,再也无法看到那传说中的、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、外界的太阳了。

她想,向他们求救。

可是,她不敢。

她那颗早已被无数次生死考验淬炼得如同磐石般坚韧的心,在这一刻,被一种更加深沉、也更加纯粹的恐惧,死死地扼住了。

她知道,这不过是一场梦。

一场真实到足以以假乱真的、充满了诱惑与希望的梦。

可梦,终究是梦。

一旦醒来,她依旧要回到那个冰冷的、充满了绝望的现实。

而她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有可能,会变成现实之中,那足以将她彻底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、致命的梦话。

她还清楚地记得,就在不久之前,那个代号为“方块九”的、总是喜欢在夜里说梦话的女孩,是如何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清晨,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管理人员,从胶囊区带走的。

她再也没有回来。

而她的那间胶囊,也在空了两日之后,住进了一个新的、更加年幼的、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小女孩。

席琳不敢赌。

她真的,不敢赌。

于是,她只能将那份足以将她淹没的、充满了倾诉欲望的冲动,都深埋心底。

她只能用那双充满了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眼眸,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充满了谜团的、如同救命稻草般的陌生人,嘴唇微微颤抖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而那两位同样是充满了故事的旅人,在看到她这副欲言又止、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的模样之后,那双同样是充满了谜团的眼眸之中,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复杂的了然。

他们似乎,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顾虑与恐惧。

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,只是平静地,在那片充满了金色光点的、纯白的虚无之中,寻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,席地而坐。

然后,便如同两个早已相识了多年的、无话不谈的知己般,低声地,交谈了起来。

他们的声音很轻,却又异常的清晰,如同两股充满了智慧与力量的清泉,在这片充满了神圣与安详的奇异空间之中,缓缓地流淌。

席琳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。

“律者”、“命途”、“星神”之类的、闻所未闻的词汇,对于她这个连魂师都不是的普通女孩而言,无异于天书。

可她,却又听得是如此的入迷,如此的专注。
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两位哥哥姐姐的身上,散发着一股她从未接触过的、充满了“文化”与“教养”的独特气息。

他们的谈吐,是如此的优雅,如此的富有哲思。他们的见识,是如此的广博,如此的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最是深刻的、独特的理解。

他们就像两个来自于另一个更加高等的、充满了智慧与文明的世界的旅人,用他们那充满了磁性的声音,为她这个被囚禁在黑暗与愚昧之中的井底之蛙,描绘着一幅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、宏伟的画卷。

她很喜欢这种感觉。

这种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,聆听着智者的教诲,感受着那份源于知识与智慧的、纯粹的宁静的感觉。

她甚至在某一瞬间,产生了一种荒谬的、却又无比真实的错觉——或许,就这样,一直下去,也挺好。

然而,梦,终究是梦。

当她那颗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心,渐渐地,被这份充满了“文化”与“教养”的宁静所安抚,不再去主动地,向那两位哥哥姐姐,寻求任何的帮助与交流之时,那份维系着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的、脆弱的梦境链接,也终于,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般,悄然地,断裂了。
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两位哥哥姐姐的交谈声,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,迅速地,变得模糊、遥远。

他们的身影,也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般,迅速地,变得虚幻、透明。

那片充满了金色光点的、纯白的虚无,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,从这幅名为“梦境”的画卷上,轻轻地,抹去。

不!

不要走!

席琳在心中,发出了绝望的嘶吼!

她想伸出手,去抓住那即将要消失的、最后一缕温暖与希望。

可她的身体,却如同被灌了铅般沉重,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。

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那片充满了和谐与宁“静的奇异空间,以及那两个给予了她片刻安宁的、充满了谜团的陌生人,都在她那充满了不舍与绝望的目光注视之下,彻底地,化为了虚无。

当最后一丝属于梦境的微光,也彻底地,从她那早已支离破碎的感知深处,消散殆尽之时,一股熟悉的、充满了冰冷与死寂的黑暗,再次如同潮水般,将她彻底淹没。

她,醒了。

映入眼帘的,依旧是那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、散发着惨白色冷光的、如同棺材盖般的胶囊房顶。

耳边,依旧是那由空气循环系统所发出的、单调而又充满了压抑的“嗡嗡”声。

鼻尖,依旧是那股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、冰冷的、不带丝毫生命气息的空气。

一切,都未曾改变。

那场充满了真实与希望的梦境,就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,只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,留下了一道更加深沉、也更加痛苦的、名为“失落”的烙印。

她缓缓地转过头,将目光,投向了床头那只总是盛满了温水的、由特殊合成材料制成的白色水杯。

水,尚有余温。

她伸出那双因为绝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,将那杯尚带着几分梦境余温的清水,端了起来,然后,一饮而尽。

冰冷的液体滑过她那早已干涸的喉咙,却无法冲淡她心中那份更加冰冷的、足以将她彻底冻结的绝望。

她知道,新的一天,又开始了。

那充满了枯燥与无效体能训练的、如同被设定好了程序的、毫无意义的一天,又开始了。

她缓缓地,从那张冰冷的、如同停尸台般的床上坐起身,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与迷茫的眼眸之中,所有的光彩,都已消失不见。

只剩下一种纯粹的、如同万载玄冰般的、彻骨的冰冷与麻木。

或许,那个充满了和谐与宁“静的奇异空间,以及那两个充满了“文化”与“教养”的陌生人,都不过是她因为过度的绝望,而臆想出来的、自我安慰的幻觉罢了。

这个世界,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。

能救她的,只有她自己。

只是,她不知道的是,就在她那充满了不舍与绝望的梦境,彻底破碎的前一刹那,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沉静与漠然的、名为“古阳”的少年,他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之中,曾不易察觉地,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、难以言喻的怜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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