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风渐暖,裹挟着一股与明斗山脉截然不同的、属于人间烟火的温吞气息,拂过丘陵与河谷。
当最后一抹属于山峦的巍峨轮廓被抛在身后,连绵起伏的平原便如同画卷般,在霍雨浩和于红的脚下缓缓展开。
这里,已是日月帝国的疆域。
与星罗帝国西疆那充满了铁血与肃杀的苍凉不同,这片土地显得更加富庶,也更加……充满了矛盾的生机。
官道两侧,是大片被精心开垦过的、一望无际的农田,田垄规整,沟渠纵横,只是此刻田中的作物大多早已收割完毕,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茬与翻新的泥土,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,泛起一层干燥的、略显贫瘠的黄。
偶尔能看到几个村落,青砖黛瓦,炊烟袅袅,规模虽不大,却也比星罗边陲那些由黄土与茅草搭建的土坯房要齐整得多。
只是,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农夫,脸上却大多带着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麻木,眼神之中,少了几分星罗人特有的悍勇,多了几分对未知的、不易察觉的惶恐。
于红缓步走在这片平和之中,心中那份因为力量尚未完全恢复而产生的些许不安,竟在不知不觉中,被这充满了凡俗气息的景致,悄然地抚平了许多。
她知道,自己的身体还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,才能从那场几乎要将她彻底撕碎的邪魔森林之战中,完全恢复过来。
律者核心的损伤远比想象的要严重,那股侵入她体内的诡异死亡之力,如同跗骨之蛆,至今依旧在她的四肢百骸之中流窜,每一次的冲刷,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。
只是,与肉体上的折磨相比,她心中那份悄然滋生的、如同初春新芽般充满了未知与期盼的悸动,却让她感到一阵阵更加磨人的、甜蜜的烦恼。
她将目光,不着痕迹地投向了走在自己身前半步之遥的那个身影。
古阳。
那个自称“古阳”的少年,他依旧是那身宽大的、足以将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内的暗蓝色连帽斗篷,兜帽压得很低,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,只露出那如同刀削斧凿般的、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,以及那紧紧抿着的、略显单薄的嘴唇。
他的步伐很稳,不疾不徐,每一步的落下,都仿佛经过了最是精准的计算,既不会离她太近,显得过分亲昵;也不会离她太远,显得过分疏离。
那是一种充满了礼貌,却也同样充满了距离感的、恰到好处的“安全距离”。
于红的心中,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那情绪中,有不甘,有好奇,更有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名为“倾慕”的涟漪。
曾几何时,她也曾像所有怀春的少女一般,幻想过自己的未来。幻想过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邂逅一个白衣胜雪、风度翩翩的少年郎。
他会无视她那张被世人视为“丑陋”的脸庞,能透过那副粗糙的外壳,看到她那颗同样渴望着被爱与被呵护的、柔软的心。
他们会相识,相知,最终相爱,寻一处僻静的山谷,远离世间的纷扰与丑恶,过着男耕女织、相敬如宾的、最是平凡,也最是幸福的生活。
只是,那份幻想,早已被现实那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残酷,彻底地碾得粉碎。
她的丑陋,如同原罪,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,便已然注定。它让她受尽了父母的厌弃,乡邻的白眼,以及同龄人的欺凌。
最终,更是让她被当成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,推入了那个血与罪的、名为“死神之手”的人间地狱。
她曾以为,自己的一生,就会在那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,如同阴沟里的烂泥般,悄无声息地腐烂、消亡。
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,命运,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充满了讽刺与荒诞的方式,为她打开了另一扇窗。
在极致的压抑与绝望之中,她爆发了。
那份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,引来了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、充满了毁灭与终结意志的禁忌力量。
她成为了雷之律者。
那狂暴的崩坏能,在撕碎了她那具早已千疮百孔的凡俗之躯的同时,也以一种近乎于“创世”般的、不讲道理的方式,为她重塑了一副全新的、足以让任何神明都为之嫉妒的完美皮囊。
肌肤白皙胜雪,身姿曲线玲珑,五官更是被精雕细琢得如同神祇的杰作。
刚开始,她也曾为此感到过悲愤。她恨这个只看重皮囊的、肤浅的世界。
她恨那些曾经因为她的丑陋而肆意欺凌她,如今却又因为她的美貌而对她充满了贪婪与欲望的、丑陋的灵魂。
可渐渐地,她释怀了。
就这样吧。
美也好,丑也罢,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、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可悲的于红了。
她要用这份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恐惧的力量,去审判这个不公的世界,去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,都一一地,拖入无间地狱!
她以为,复仇,将会是她此生唯一的目标,是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、唯一的意义。
直到,她遇到了他。
这个自称“古阳”的、同样充满了谜团的少年。
他的身上,没有那些盗匪们眼中那赤裸裸的、令人作呕的欲望。也没有那些所谓的“正道魂师”眼中那充满了虚伪与审视的戒备。
他的眼神,总是那般的平静,那般的深邃,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,不起丝毫波澜。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,能够让他那颗早已被岁月磨砺得如同万载玄冰般坚韧的心,再泛起一丝一毫的涟漪。
可偏偏,就是这份平静与疏离,却如同最是致命的毒药,让她那颗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心,不受控制地,狂跳起来。
她开始不受控制地,想要去靠近他,想要去了解他,想要在他那双平静的、如同古井般的眼眸之中,看到属于自己的、独一无二的倒影。
她开始像一个最是笨拙的、初涉情场的少女般,用尽了各种自己所能想到的、自以为是的“小聪明”,去试探,去吸引他的注意。
她会在不经意间,撩拨一下自己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,让那柔顺的发丝,如同最是轻柔的羽毛,拂过他那坚毅的侧脸。
她会在篝火旁,借着整理衣衫的动作,看似无意地,展露出自己那因为律者权能的淬炼而变得愈发完美的、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疯狂的身材曲线。
她甚至还会在与他交谈之时,刻意地,用一种充满了“暗示”与“魅惑”的、自以为是的语调,去讲述一些她从那些早已化为飞灰的盗匪口中听来的“荤腥”与挑逗的段子。
然而,她所有的努力,都如同石沉大海,没有激起丝毫的波澜。
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,对于她的那些“暗示性”的言语,他或是充耳不闻,或是用一种“纯洁而困惑”的眼神看着她,仿佛根本听不懂其中的深意。
对于她那些富有魅惑意味的动作,他更是视而不见,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,大多数时候,都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远方,仿佛那片荒芜的原野,都比她这个活色生香的绝代佳人,要更加的充满了吸引力。
她错了。
她大错特错。
她不该把这个充满了谜团的少年,当成是那些早已被欲望所支配的、脑子里只剩下**与繁衍的雄牲。
他与他们,不一样。
可是,于红又不甘心。
她不甘心,自己这副足以让任何神明都为之嫉妒的完美皮囊,在他眼中,竟然会与路边的石子,没有任何的区别。
她更不甘心,自己这颗早已沉寂了二十一年、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跳动的心,就要这样,在对方那冰冷的、不带丝毫温度的漠视之下,再次,一点一点地,归于死寂。
为什么?
他为何要如此刻意地,与自己保持着距离?
难道是因为,他的心中,早已有了心爱之人?
这个念头一经升起,便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了于红的心脏,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窒息与刺痛。
不!
她绝不相信!
既然外在的皮囊无法吸引他,那便,从内在入手!
于红那总是如同炽燃的红色眼眸之中,第一次,闪过了一丝属于女人的、不容被动摇的倔强与好胜。
她仔细地回忆着,这几日与他同行之中的点点滴滴,试图从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琐碎之中,寻找到一个可以被她所利用的、属于他的“破绽”。
很快,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之中轰然炸响!
烤鱼!
她想起了,那日在山脚下,他为她烤的那条烤鱼。
她想起了,他当时那副充满了专注与熟练的模样,以及那双在跳动的火光映衬之下,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柔和与怀念的、深邃的暗蓝色眼眸。
他,对自己的烤鱼技术,十分在意。
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骄傲。
于红的嘴角,缓缓地,勾起了一抹充满了狡黠的弧度。
她知道,自己该怎么做了。
……
当夕阳的余晖将西方的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火烧云,为连绵的丘陵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时,两人终于寻到了一处可以作为临时宿营地的、背风的河谷。
一条并不算太过宽敞、却也同样清澈见底的小溪,如同玉带般,蜿蜒着,从谷地中央穿行而过,溪水潺潺,发出“叮咚”悦耳的声响,为这片充满了萧瑟与荒芜的土地,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生机与灵动。
霍雨浩依旧是如同往常一般,熟门熟路地,开始进行着宿营的准备工作。
他先是用那柄并不算太过锋利的匕首,三下五除二地,便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,然后又从附近寻来了一些干燥的枯枝与引火物,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篝火堆。
做完这一切,他便拿起一根早已被他削尖了的、尚带着几分青涩气息的树枝,朝着那条清澈的小溪走去。
然而,就在他准备下水,为两人的晚餐,寻找一些“食材”之时,一个同样是充满了自信与一丝不易察察的、带着几分“挑衅”意味的声音,却从他的身后,缓缓传来。
“调料的事,就交给我吧。”
霍雨浩闻言,脚步微微一顿。他转过身,看到那勉强算是合格旅伴的红眸少女,此刻正将她那身朴素的亚麻布单衣的袖口,仔细地挽起,露出两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、如同最上好的羊脂白玉般完美无瑕的皓腕。
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俏脸上,此刻写满了不加掩饰的自信与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。
“你?”霍雨浩的眉毛微微挑起,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之中,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。
“怎么?不相信?”于红看着他那副充满了怀疑的模样,心中那份好胜心,愈发的强烈。她撇了撇嘴,用一种近乎于“炫耀”的语气,轻描淡写地说道,“别忘了,我可是出身于星罗帝国西北地区的。像我们那里的女孩子,从小就得学做饭,不然,可是要被爹妈嫌弃、被邻里数落的。论起厨艺,我可未必会输给你哦。”
她的话,半真半假。
她确实是出身于星罗西北,也确实从小便被逼着学会了做饭。
只是,那并非是什么充满了温情的、属于家庭的传承,而是一种残酷的、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掌握的技能。
她还记得,小时候,每当她因为笨手笨脚,打碎了一个碗,或者烧糊了一锅饭时,迎来的,并非是母亲的安慰与教导,而是那充满了厌恶的咒骂,以及那如同雨点般落下的、冰冷的巴掌。
可现在,那份曾经充满了痛苦与屈辱的记忆,却成了她在这场充满了“博弈”意味的较量之中,最是重要的、足以扭转乾坤的筹码。
霍雨浩看着她那副充满了自信的模样,那张总是如同冰山般冷漠的脸上,罕见地,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。
他没有再多说什么,只是平静地,将手中那根早已削尖了的树枝,递给了她。
于红接过树枝,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。
她知道,自己这第一步,走对了。
她没有急于下水,而是将目光,投向了河谷两侧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,被镀上了一层温暖金边的、充满了原始与荒芜气息的土地。
她眼此刻如同最是精密的雷达,仔细地,扫描着周围的每一寸角落。
很快,她的目光,便定格在了不远处一片长势异常茂盛的、充满了勃勃生机的绿色植物之上。
那是一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、如同杂草般的植物,叶片细长,呈深绿色,顶端,则开着一簇簇紫白色的小花,在晚风的吹拂下,轻轻地摇曳着,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、却也同样充满了独特辛香的奇异气息。
野韭菜。
于红的眼睛瞬间亮了!
她快步走上前,也顾不上那沾染了露水的泥土会弄脏她那身干净的衣衫,直接便蹲下身,如同一个最是专业的采药人般,用那双白皙如玉的小手,小心翼翼地,将那些正值花期的、最为鲜嫩的韭菜花,一簇一簇地,薅了下来。
不一会儿,她的怀中,便已然抱了满满一大捧的、散发着浓郁辛香的紫色花束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心满意足地,回到了那条清澈的小溪旁。
她没有立刻下水捕鱼,而是先将那些采来的韭菜花,放在溪水之中,仔细地冲洗干净。
然后,她又在附近,寻来了一块相对平整、也还算干净的青石板,以及一块大小适中、手感圆润的鹅卵石。
她将那洗净的韭菜花,放在青石板上,然后,便用那块鹅卵石,如同最是原始的捣蒜臼般,一下又一下地,将其,仔细地,研磨了起来。
很快,那些紫白色的小花,便在那充满了韵律感的、充满了力量的研磨之下,迅速地变得破碎、出汁,最终化为了一滩充满了浓郁辛香的、深绿色的粘稠酱汁。
她又从自己那空间并不算太大的储物魂导器之中,取出了一小撮早已被她研磨成粉末的、产自极北之地的珍稀岩盐,将其均匀地,撒在了那滩酱汁之上。
然后,再次,进行着最后的、充满了耐心与专注的研磨。
当那最后一丝盐粒,也彻底地,融入了那深绿色的酱汁之中时,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了韭菜的辛辣、岩盐的咸鲜、以及某种属于山野的、最是纯粹的清香的复合香气,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,在这片充满了萧瑟与荒芜的河谷之中,悄然地,弥漫开来。
霍雨浩本是专心致志地,处理着那两条刚刚才从溪水之中捕获的、尚在活蹦乱跳的肥美青鱼。
他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之中,只有那锋利的匕首,以及那在刀刃之下,渐渐变得干净整洁的鱼身。
对于身旁那个同样是充满了谜团的红眸少女,所进行的那些带有“仪式感”的、在他看来有些多此一舉的举动,他并没有太多的在意。
然而,当那股充满了独特辛香的、足以让任何一个美食家都为之食指大动的复合香气,如同最是温柔的、充满了诱惑力的情人般,悄无声息地,钻入他的鼻孔之时,他那总是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心猛地一跳。
他手中那原本还稳如磐石的匕首,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、充满了冲击力的嗅觉体验,而微微地,颤抖了一下。
他缓缓地抬起头,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之中,第一次,对眼前这个充满了谜团的红眸少女,产生了一丝真正的、难以掩饰的震惊。
“那是什么?”
他的声音,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沙哑,却也同样,充满了纯粹的、不含丝毫杂质的好奇。
于红看着他那张充满了震惊与好奇的英俊脸庞,那颗早已因为连日的同行而变得有些冰冷与麻木的心,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她知道,自己这第二步,也同样,走对了。
她强压下心中的那份狂喜与激动,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的笑容。
“这个啊,”她的声音,如同最是动听的魔咒,清晰地传入了霍雨浩的耳中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力,“是我最拿手的、独家秘制的韭花酱。涂在肉类食物上,别有一番风味。要不要……尝一尝?”
……
夜色渐深,一堆温暖的篝火,在寂静的河谷之中,噼啪作响。
橘红色的火光,将两人那同样是充满了故事的、年轻的脸庞,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浓郁的、混合了烤鱼的焦香、韭花的辛香、以及某种属于旅途的、充满了自由与疲惫的复杂味道。
霍雨浩静静地,将最后一口沾满了翠绿色酱汁的、鲜嫩无比的鱼肉,送入口中。
那充满了独特辛香的韭花酱,与那烤得外焦里嫩的鱼肉,在他的味蕾之上,进行着一场充满了和谐与共鸣的、完美的舞蹈。
那滋味,是如此的熟悉,却又如此的陌生。
熟悉,是因为那其中,蕴含着他最是擅长的、属于烤鱼的火候与技巧。
而陌生,则是因为那份充满了“家”的味道的韭花酱,为这道他早已吃了无数遍的、充满了孤寂与回忆的菜肴,注入了一股全新的、充满了温暖与惊喜的灵魂。
好吃。
真的很好吃。
“怎么样?”于红看着他那副充满了满足与一丝不易察察的、名为“陶醉”的模样,那双赤瞳之中,闪烁着一种近乎于“得偿所愿”的、充满了期盼的光芒。
“嗯。”霍雨浩点了点头,那张总是如同冰山般冷漠的脸上,罕见地,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、充满了赞许的笑容,“很好吃。比我想象的,还要好吃。”
他顿了顿,将目光,投向了那堆在篝火旁,尚有大半的、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翠绿色酱汁,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之中,第一次,对眼前这个充满了谜团的红眸少女,产生了一丝真正的、属于同伴的亲近。
“没想到,你还真有两下子。”
于红闻言,那颗早已因为连日的同行而变得有些冰冷与麻木的心,在这一刻,不受控制地,狂跳起来!
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们之间那层冰冷、戒备而疏离的坚冰,终于,被她用这充满了“心机”与“温暖”的一味韭花,悄然地,融化了一丝。
两人之间的话匣子,也终于,不再是局限于那些充满了试探与戒备的、关于“律者”与“力量”的沉重话题。
他们开始像两个最是普通的、同样是热爱着美食的旅人般,分享着彼此的“独家秘方”。
霍雨浩向她讲述着,自己是如何在极北之地那苦寒的环境之中,用最是简单的调料,烤出那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沉醉的、富有“家”的味道的烤鱼。
而于红,则向他描述着,在星罗西北那片贫瘠的土地之上,人们是如何用智慧与勤劳,将那些最是普通的食材,变成一道道充满了地域风情的、令人垂涎的美味。
他们的交谈,是如此的自然,如此的和谐,仿佛他们并非是两个刚刚才相识了不过十几日的、充满了谜团的陌生人,而是一对早已相识了多年的、无话不谈的知己。
在于红看来,这便是她人生之中,最是幸福,也最是满足的时刻。
她甚至在某一瞬间,产生了一种荒谬的、却又无比真实的错觉——或许,就这样,一直走下去,也挺好。
什么复仇,什么审判,什么律者的权能……
与眼前这份充满了温暖与惊喜的、属于两个人的宁静相比,都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,如此的不值一提。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那颗早已被仇恨与毁灭欲望所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,正在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温暖之中,一点一点地,被悄然地,治愈着。
是啊,她骨子里,终究还是那个渴望着幸福与安稳的、普普通通的女孩。
若非是被这个不公的世界,逼至绝境,她又岂会产生那般极端的想法,最终,成为那充满了诅咒与毁灭的、律者权能的载体?
然而,就在她即将要彻底沉浸在这种充满了“幸福”与“希望”的、美好的错觉之中时,一股冰冷的、充满了自我怀疑的恐惧,却毫无征兆地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正与她谈笑风生、那双深邃的暗蓝色眼眸之中,罕见地,露出了一丝属于少年的、纯粹的笑意的神秘少年,心中那份刚刚才升起的、名为“爱慕”的火苗瞬间便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。
这一切,会不会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?
他之所以会对自己展露出如此的“亲近”,或许,并非是因为他真的对她,产生了一丝一毫的、属于男女之间的好感。
而仅仅只是因为,她,恰好,与他,拥有着同样的、对于美食的热爱?
又或者说,他只是单纯地,将自己,当成了一个可以与之分享旅途孤寂的、普通的“同伴”罢了?
万一她真的将那份早已深埋心底的、不该有的情愫,宣之于口。
万一他,在明白了她那充满了“非分之想”的心意之后,再次用他那冰冷的、不带丝毫温度的漠然,彻底地划清界限。
那么,她又该如何自处?
那份好不容易才从那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,寻找到的、脆弱的、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幻想,一旦被不留情面地彻底撕碎。
那么,留给她的,恐怕,便只剩下这个世界最是灰暗的、充满了丑恶与背叛的真实,以及那份早已与她灵魂相融的、充满了毁灭与苦涩的复仇渴望了。
真到了那一步,她怕自己将在绝望中彻底地献祭掉自己的人性。
她不敢赌。
她真的,不敢赌。
于红的心中,充满了无尽的矛盾与挣扎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,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少年。
他们之间能就这样一直暧昧下去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