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告诉你李木,别以为来了趟首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!”
“那些社会上的人,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!”
“尤其是那个顾清,一看就不是……”
李建国喋喋不休。
“爸!”
李木猛地打断父亲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尖。
李木举起手里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便签纸,像是举着一面盾牌:
“是正事!天大的正事!”
李木强迫自己站直,迎着父亲审视的目光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,几乎能听到声音。
深吸一口气,开始复述,尽量剔除掉那些会让父亲爆炸的词汇,只突出最核心、最无法反驳的事实:
“清姐在深圳,找到了特别大的生产厂家了,人家看上我的万能充专利了!”
“不是看看,是真要代工!”
“第一批就要三十万个!专利使用费更是高达近百万!”
“定金……今天都要打过来了!”
李木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,看到父亲的眼睛骤然睁大,里面全是不可能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神情。
“人家是大厂子,讲规矩,必须马上签正式合同,不然订单就飞了!定金也得退!”
李木加快语速,不給父亲插话和质疑的机会:
“但我去不了!”
“论坛还没完,而且我未成年,一个人跑去签那么大的合同,人家厂家也不放心,对吧?”
李建国的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反驳,但又被“三十万”“定金”“大厂”这些词砸得有点懵。
李木趁热打铁,把那张便签纸往前一递,使出了最后的、潜意识里觉得或许能打动父亲的杀手锏:
“爸,只有你能去!”
“你是我爸,是我的监护人,法律上你代表我去签字,天经地义!”
“别人去都不行!”
李木停顿了一下,观察着父亲的表情,那脸上的怀疑和抗拒依然浓重,但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,一种被巨大的、难以理解的信息冲击后的茫然。
李木压低声音,凑近一步,语气里带上一种刻意营造的、同仇敌忾的危机感:
“爸,你想啊,清姐一个女孩子,在深圳那种地方,人生地不熟的,跟那么大一个厂子打交道,周围全是精明的生意人!”
“虽说有律师,但万一……万一对方看我们这边没人去,觉得我们不重视,或者合同里埋了什么坑,骗了清姐,那损失的可不只是订单,还有那笔专利使用费!”
“那可是……近百万啊!”
李木语气急促,“近百万”这个词,更是像一把重锤,狠狠敲在李建国那颗习惯了计算工资奖金、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的心脏上。
李建国的脸色彻底变了。
怀疑依旧在,但对“损失钱财”的本能恐惧,以及一种奇怪的、被儿子托付了“家族重任”的责任感,开始猛烈地冲击着老李固有的认知。
他低头看着儿子递过来的纸条,上面那些陌生的名字、电话、地址,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密码。
他又抬眼看看儿子,那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急切、渴望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生怕被拒绝的恐慌。
房间里只剩下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。
李建国喉结滚动了一下,干燥的嘴唇张开,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:
“……真……真有近百万?三十万个订单?卖的完吗?”
他问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。
“这咱们不管,咱们只管收钱!”
李木赶紧说,心里稍微松了口气。
父亲开始担心订单销售,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。
“人家敢下订单计划,就说明不愁卖!”
“爸,关键是得赶紧去把人稳住,把合同签了!”
“白纸黑字,落袋为安!”
李建国沉默了。
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便签纸的边缘,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。
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,扫过床底下那个装着万能充样品的编织袋,又回到儿子脸上。
那种巨大的、不真实的感觉依旧笼罩着他,但“钱”、“合同”、“责任”这些沉甸甸的字眼,压过了飘渺的怀疑。
足足过了有一分钟,李建国才猛地一咬牙,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,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:“……行!我去!”
他一把抓过那张纸条,像是抓住了一个烫手但必须抓住的山芋。
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恢复了平日里在机械厂车间处理技术难题时的较真劲头:
“你把那个顾清的电话,还有那个什么律师的电话,再跟我仔细说一遍!”
“还有,这合同到底该怎么看?”
“都有哪些条条框框?”
“你一样样给我说清楚!”
“别想到时候让人糊弄了!”
李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后背冷汗几乎湿透了内衣。
李木赶紧点头,拉过父亲坐在床边,就着昏暗的灯光,开始一点一点地复述顾清在电话里叮嘱的那些要点。
专利授权书的重要性。
第三方律师的作用。
合同关键条款要盯紧哪些……
李建国听得极其认真,时不时打断李木,问出几个一针见血、直指风险的问题。
问得李木只能反复强调:
“清姐找的律师是专业的,肯定会帮我们把关……”
窗外。
燕京初冬的夜风呼啸着刮过,带着隐约的都市喧嚣。
房间里,一对父子,正以一种极其古怪又无比认真的方式,临时抱佛脚地恶补着他们完全陌生的商业规则。
为了一笔从天而降的近百万收益。
第二天一早。
天刚蒙蒙亮。
李建国就穿着他那身最体面的西装,提着一个小旅行包,揣着那张写着命运密码的便签纸和李木给的“活动经费”,直奔首都机场。
老李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敦实,也格外决绝,像一个被突然推上陌生战场的工兵。
手里攥着的不是图纸,而是一张充满了未知的合同草案。
李木站在宾馆门口,望着父亲消失在出租车里,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,忐忑、期待、愧疚、还有一丝奇异的、破釜沉舟般的激动,交织在一起,拧成了麻花。
送走父亲,李木一个人回到论坛会场。
昨天的兴奋和新奇似乎都褪了色。
眼前的喧嚣和大佬们的演讲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李木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展台上的万能充样品,眼神时不时飘向入口处。
又或者下意识地去摸口袋——
尽管他知道,那部只有紧急情况才会用的手机,此刻安静得像块砖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