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欢迎各位参加本次拍卖会。本场标的加价阶梯请各位参照图录右下角,一万元以下每次加价一百元,一万至五万每次五百元,以此类推。”
沈砚舟抬头,只见台上主持人穿西装、戴眼镜,一口官腔,报出第一件拍品。
“Lot 1——清代羊毫笔一组四支,朱漆盒,起拍一千五百。”
拍锤一敲,有人举牌:“一千六百。”
又一人:“一千八。”
声音不高,却干脆利落。
“这个价不贵啊。”王青云小声道,“我看那朱漆盒就值几百。”
拍品轮到第六件,是一方松烟墨。
这件墨上得快,叫价也激烈。
“三千二。”
“三千六。”
“四千。”
“四千五——”
最终,这方墨落在一位瘦削的老者手中,落槌五千整。
“你发现没有,”王青云突然小声说,“这里怎么好几件东西都不咋地,乱七八糟的碎砚、成色一般的旧墨……这也就几千,咱们在铺子里说不定都能收到。”
“惯例。”沈砚舟道,“这是热场。先放几件人气低、但容易出价的小东西,活络气氛。”
“这其实不过就是吊胃口。”他又补了一句。
“吊胃口?”王青云觉得好笑,“这拍卖会听起来突然亲民了。”
……
前十件是普通的笔墨纸砚,三千、五千、八千……都不温不火地落槌。
到了编号22的拍品,一方清康熙端石砚,开始显出些热度。拍卖师报:“起拍价一万五,跳价五百,有没有?”台下立刻有人举牌。
“一万五千五。”
“一万六。”
“一万七千五。”
“……”
最终以三万六千成交,落锤人是前排一位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,看着像行内老手,皮包里还夹着厚厚一沓复印件资料。
“那砚不止三万多。”沈砚舟低声说,“但今天人少,他出手利落,没对手。”
“嚯,说到对手,”王青云应了一声,“你说,今天会不会碰到托儿抬价。”
这个时期监管逐渐完善,但是“假竞买人”确实在这种小拍卖场里也并不罕见。
沈砚舟没说话,只饶有兴致注视着台下人的节奏——谁举牌快,谁在观察别人,谁可能是托。
这也是拍卖场里的门道的一部分:拍场是舞台,有表演,也有心理战。
……
拍卖台上,第三十一号拍品刚落槌。
灯光稍一调整,主持人翻过场刊页码,清了清嗓音:
“接下来是第十二号拍品——清·象牙浮雕山水臂搁一件,工精纹细,附原装锦匣。”
沈砚舟抬起头,指尖轻叩在场刊封面,眼神在纸面停留。
主持人语速稳健:“起拍价五万八千元,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千元。”
他没回应,只翻到目录中段,扫过那行小字:
“清·象牙山水人物臂搁,估价50,000–70,000元。”
王青云伸长脖子凑过来:“这估价不低啊?”
沈砚舟摇摇头:“嗯,而且这估价不是结局。真热起来,看场上气氛,说不定会更高。”
台下,前几排几个人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,几个短促的眼神交换在空气里闪过。
“六万。”
左侧,一位穿藏青长衫的中年人举牌,语气淡淡。
“六万一千。”
“六万三千。”
“六万五。”
出价节奏一开始还算悠然,但很快变得急促,数字攀升:
“六万八。”
“七万。”
到“七万”那一口,场子明显停顿了一拍——已经超了估价上限。有人在角落轻咳了一声,像只是嗓子痒了,也像是在提醒谁。
沈砚舟目光微转,看向前排。那位出“七万”的人穿着深灰西装、细框眼镜,坐姿懒散,举牌却果决——典型的熟手模样。
主持人笑容不变,却微微加快节奏:“七万一次,七万两次——”
穿藏青长衫的中年人举牌:“七万二。”
而中年人话音刚落,靠近中排的一位戴鸭舌帽年轻男子抬手,声音干脆:“七万五!”
年轻人着,面无表情,报完价低头继续看场刊。
那个穿深灰西装的熟手几乎没有犹豫:“八万。”
“八万五。”
“九万。”
两人之间的叫价像一场快棋对决。其他竞买人渐渐噤声,有人合上图录,有人干脆起身去门口点烟。
主持人的声音随节奏提速:“九万一次——九万两次——”
槌似乎马上就要敲下去。
突然,那位最初的长衫中年人——此前似乎已退出——又不紧不慢举了举牌:“九万五。”
这一抬,让几位老买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:托儿回场了。
鸭舌帽年轻人立刻加价:“十万。”
长衫人轻笑一声,不再举牌。深灰西装的男人沉默两秒,深吸口气:“十万五。”
“十一万。”
主持人眼中闪过一丝兴奋,语速微快:“十一万一次,十一万两次,还有没有?”
西装男抿唇欲言,又轻轻摇头。
“十一万三次——成交!”
啪——槌声脆响,在灯光下回荡。
沈砚舟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位鸭舌帽年轻人身上。
王青云则凑过来小声说:“这个超出估价那么多,你说刚刚有托吗?”
沈砚舟微笑:“难说。”
“你觉得最后是机构买去了?”
“不一定。”沈砚舟答,“那种出价方式……像个人藏家。”
“买回去干啥?”
“不知道,”沈砚舟耸肩,“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。”
场中人来人往,有的抿茶,有的翻笔记,有人悄声交流,有人中场退席,但整体都保持着极小的音量。
突然,王青云“啊”了一声,声音不小,引得前面的竞买人也纷纷侧目。
沈砚舟:“?”
王青云一拍脑袋,压低声音说:“我今出门煮着鸡汤,忘关火了!”
“……”
沈砚舟低头,手里那张纸是从致文斋负责人处拿的之后的拍品清单。
他将纸叠起,塞进口袋,抬头又看了拍卖台一眼,目光清清淡淡。
——棋子已落,只看后局如何。
“看得差不多了,走吧。”
两人出了门,苏州的秋风扑面而来,吹得街口的梧桐叶子簌簌响。
……
“江南瓷韵”秋拍图录印出来那天,正是苏州城秋意最浓的一天。
天色青灰,风卷着桂花香穿过巷口,那便是秋的味道。
致文斋的图录按惯例封面压金,《二〇〇二年秋季古器拍卖图录》,封底写着:“江南瓷韵·瓷器专场”。
沈砚舟拿到那册厚重的书,是在一个傍晚。王青云从铺子一边跑回来,一边扬着手:“拿到了!我们那葫芦瓶,占了整一页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