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会儿,墙上时钟时针指向三,人员陆续落座,博物馆馆长也站起身来。
工作人简短开场后,馆长接过话筒:
“感谢热心市民陈秀娥女士,将极具历史价值的宋代观音木雕像捐赠给我市文物部门保存。这不仅是一次民间文物保护的典范,更是一次深刻体现‘家国记忆’、‘文明传承’的善举……”
发言不长,但措辞得体,尤其“民间善举”这四字,引起了不少点头附和,自发掌声。
接着,工作人员请葛老太太和葛成义上台。
老太太脚步慢,但腰杆挺直。
葛成义搀着她,小心翼翼地走到台中央。
场下掌声响起。
“为表彰本次捐赠贡献,我局授予陈女士‘文物守护证书’,以资纪念。”
手写证书用一只硬纸皮夹着,由馆长双手递出。
“另外,根据相关制度规定,我们为原收藏人提供一次性奖励金五千元整。”
工作人员将厚信封交给老太太。
老太太愣了一下,本能地愣了一下,不好意思接下:“这……”
工作人员带着笑意出声打断:“这不是买卖,是一份谢意。我们国家在文物上有章可循,《文物保护法》几年才修订,也专门明确了奖励制度。”
馆长也点点头:“有制度保障,是想让更多人像您这样,把好东西留下来。”
葛老太太听完这话,迟疑了一下,才抬手接过,轻轻低头。
葛奶奶接证书那一刻手都抖了,眼圈红了:“谢谢你们……谢谢局里,也谢谢砚舟,是他不让我把像送人……是他留了这命根子。”
馆长笑着说:“是沈老师技艺精,识得物,但也您识得人呐。”
“……是我们家该做的。”她只说了这一句,话音不高,但场地不大,许多人在下头听见了。
“老人家真不容易,守着一尊木像几十年,不图名利。”
“人真不错啊,知道了是宝贝,没有转手卖掉,反而捐给局里了。”
轮到他发言时,他只说了一句:“原先我不懂这些,也不懂什么文物……现在我知道了,那是我祖上留下的,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。”
他说完后,又回头看了母亲一眼,郑重鞠了一躬。
场下再次响起掌声。
那一刻,沈砚舟没有刻意表情,但他心里轻轻地舒了口气。
这是他坚持修复、坚持劝导的意义之一:不是每一件文物都必须惊世骇俗,但每一次正确的选择,都会把“保护”二字继续延续下去。
仪式结束后,领导邀请葛老太太和葛成义合影,现场还来了两位地市级报社记者,拍了几张特写。
有人注意到沈砚舟,便问:“这位是?”
因为沈砚舟特地交代,陆见深走上来替他挡了:“文物修复参与者之一,低调的,不用拍他。”
沈砚舟向陆见深点了点头,然而——
这时葛成义却转头说:
“不行不行,沈师傅也要在——没有他,就没有今天这场捐赠。”
老太太也点头,坚持要沈砚舟一起站过去。
还不等沈砚舟想要反应,记者却已经抬起相机:“来,快点,都往中间靠一靠。”
他只得走过去,站在母子二人身旁。
“咔嚓——”
闪光灯一连串亮起,定格了这一幕。
而沈砚舟隐约听到下面一道声音:“这就是陆老师说的那个在妙相寺帮忙的沈砚舟?真的好年轻啊。”
台上的红布帘还没撤完,终于拍完了照,记者准备采访当事人,沈砚舟正准备退到后面,葛老太太却转身拉住了他。
她抬头看了看记者,又看向沈砚舟,话说得不快,但字字清晰:
“我一个老太婆,不懂这些文物的事。要是换了别人,或许早就哄我说不值钱,想法子收走了。沈师傅不一样,他说实话,没骗我,还跟我讲清楚这是好东西,不能乱动。连去找什么文保局,也是他费心思找门路,没收一分钱。”
沈砚舟赶紧摆手:“这没什么的。这种东西,不是给了多少钱就能衡量的。”
老太太握住他的手,慢慢说道:“真的多谢你,孩子。这世上那么多宝贝,不是光靠我们一家子能保住的。”
沈砚舟一愣,点头:“应该的。”
然而他也没想到,老太太又开口:“小沈啊,这五千块里,得分你一半。要不是你,这观音哪能保得下来?”
沈砚舟立刻摆手:“别,奶奶,这钱是国家给您老的谢意,不该我拿。我能帮忙修复,心里已经觉得值了。而且无论上次去文物局,还是今天我能在这里,其实也是沾您的光了。钱,真就不必了。”
老太太还是摇头:“那怎么行?你帮了大忙,不能让你白辛苦。”
沈砚舟笑了笑,语气很平稳:“您今天站在台上,拿到证书,全场人替您鼓掌,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。”
老太太愣了一下,最后也不再勉强。只是用力拉了他一把:“那好,钱你不收,人情你得给我留下。改天一定来我家吃顿饭,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说完她笑了笑,把那一沓奖状和信封收进褂子里口袋里:“这回我孙子回来,有说法咯。”
葛成义站在一旁,没吭声,但看沈砚舟的眼神,已然完全变了模样。
再无早前的那点质疑只剩尊敬。
仪式到了尾声,人潮散去,台上的人群换下横幅、撤掉音响。
沈砚舟看着葛家母子背影,不知为何,觉得有一点点温暖的满足感。
这件事,算是真正“圆”了。
沈砚舟笑了笑,转头看向窗外晴空,心里开始琢磨着回家的事。
然而他正打算着回去余砚堂收拾东西,身后传来一个声音:
“小沈,晚点有事吗?”
沈砚舟回头,只见陆见深快步走过来:
“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,晚点请你吃个饭,你跟我来文物局一趟,我有话要跟你说——还有之前那个佛塔的临时项目,我也一直没好好感谢你。”
沈砚舟愣了下,没推辞。
搭着陆见深的车来到市文保局,大楼一片安静。
走进三楼会议室时,陆见深去饮水机边接水,让沈砚舟坐。
“哎哟,我这几个月真是忙得团团转,”他一边手头上事情,一边开口,“这段时间我不在局里,一直在外地出差,赶去西北会勘——你说也是巧,你那佛塔救火修得好,结果我们那边频繁出问题,后续项目都被堆得满满的。”
他递了杯热茶过去,继续道:
“今天找你呢,几件事情。”
“首先吧,我今天刚把你这次帮忙的事写进材料里,准备给你一个‘专项参与备案’的编号,跟民间技术人员参与制度挂钩。”
“谢谢。”沈砚舟接过茶杯,只轻轻应了声,静待陆见深的下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