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沈砚舟正在吃东西,嘴里嚼得认真,就“嗯”了一声,在其他人目光的注视下,没下文了。
徐嘉年见状赶紧接了句,看似缓和僵住的气氛,却也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:
“话说回来,我记得沈砚舟当年可是我们班里最能写的,论文动不动上万字,引用条目比老师讲课讲的都多。咱们都一直以为你会读研、考博,留校当老师呢。结果跑去开店,真是出乎意料。”
沈砚舟终于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,又“嗯”了一声,对徐嘉年笑了笑道:“是啊,的确是个离经叛道的决定。”
他倒也不打算解释什么。原主在大学时的确是成绩最拔尖的那个,考研线轻轻松松,老师都暗示过推荐保研、再读博。
可是那时,原主偏偏不走这条“稳妥路”,执意去折腾古董。结果半年下来,铺子半死不活,成了笑话。
想到这里,沈砚舟也不禁笑了,其实哪怕是以他的阅历回头再看,也不得不承认读书是更稳妥的选择,但是也是阴差阳错之下,才有了现在的余砚堂。
这一桌的同学,记忆里都还停留在他“天之骄子”的模样,如今看他混迹市井,却不知道他到底混出了个什么名堂,心里难免涌出复杂的优越与怜悯。
他看得出来。
“说实话,我们其实都挺羡慕你。”钱蕙看了看两边人,却突然开口,嘴角挂笑,“有勇气啊……”
顾浩却忽然接嘴:“不过啊,理想归理想,现实嘛……我觉得还是你和老徐这样好,在现在也算是体制内,月薪稳定,年底还有奖金和住房补贴。”
钱蕙没说话。
林珊则是轻声道:“沈砚舟也有他的选择吧。”
沈砚舟抬眼,看了看他们,神色平淡:“嗯,各有各的活法。”
顾浩见他淡淡应付,笑意更深:“话说,沈砚舟,如果你对外企感兴趣,其实我们公司里倒是缺个秘书。月薪四千起步。怎么样,不错吧?考虑下?”
“谢谢你的好意,”沈砚舟倒是拿起杯子举了一下,脸上看不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,“不过不用了。”
顾浩碰了个软钉子,气氛顿时微妙,大家微微沉默了几秒,林珊见状赶紧起了个头,聊起了当初上学时候的八卦。
“对了,你们知道吗?”她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“王琪和李子义据说准备要结婚了。”
“真的假的——”吴晟顿时瞪大了眼睛,很快接话道。
“……”
酒过三巡。
饭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,服务员正在准备上餐后果盘和甜品。
而几位同学刚在说私事或拍马话题,话题转来转去结果却又回到工作与前途。
顾浩再次开始吹嘘出国经历,一边又开始说工资的话题。
“哎,其实我一毕业就进外企了,对这边工资也不了解。”他看向墙角挂钟,“你们说,十万人民币这边算不算高?”
因为喝了酒,他声音声调带着点夸张。
林珊拢了拢垂下去的长发,一边架起一块小炒肉,轻轻吹了一口气:“十万确实不低,但是人也累。”
“确实。有些时候我也觉得,继续读书也不错,”顾浩放下酒杯,抖了抖手腕上的细金链,笑得颇为自得,话锋一转,“说真的,咱们这届毕业后考研的其实不少吧?那会儿我记得班里快一半人都报了。沈砚舟,你当初成绩那么好,不考研真是亏了。”
“对啊。”徐嘉年接口,“你那时候要是读了研,哪怕不留校,进省文物局、博物馆什么的,编制稳妥得很。你知道现在省里科员多少工资吗?四级科员一个月加上津贴能有两千出头了。”
沈砚舟端起茶,淡淡在旁边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我表哥去年考上研究生,”顾浩又附和道,“今年就分配进了市档案局,听说还不到三个月就拿了转正批文。”
说着,突然侧头,把矛头终于指向了沈砚舟:“诶,沈砚舟,你刚不愿意说,但我们老同学也是真的好奇,你那边铺子生意还好吗?这年头文玩市场波动挺快的吧?”
话里带着一点装出来的关心。
沈砚舟沉吟一瞬:“生意有时好有时淡,只要做得踏实,口碑做好,有回头客,其实和大多数工作相比,稳定性也差不了太多。”
顾浩摆摆手,笑道:“生意好的时候有多少?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搞这种买卖的,两三千有吗?我这外企一个月就七八千,还不算奖金。年终奖好几个月的,去年光分红就拿了快十万。过两年说不定还能外派去德国常驻。沈砚舟啊,你那边买卖文玩,赚得到这些数吗?”
仿佛是酒喝多了,连说话也放肆起来。
顾浩说这话时,还故意压低声音,脸上写满了优越感。
几个人有些面面相觑。
顾浩才反应过来,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了,找补了一句:“哎,你别介意,我这人说话有点没有遮拦了,就是好奇嘛。你知道咱们班上毕业之后跑去摆摊赚钱的,也就你一个人。”
沈砚舟心中“哦”了一声,他的直觉不错,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顾浩话里有话,还真是冲着他来的。
但表面上,沈砚舟并不动声色,低头吃了一瓣橙子。味道清鲜,挺不错的。
他随口说道:“谢谢你的关心了,我那边收入还可以,收入除了买卖生意,还要加上古玩文物修复的,和在外企上班,可能大差不差?”
沈砚舟没有说的是,自己若论收入比在座的各位怕都是要高上一大截,可能是他已经早就过了喜欢和小年轻争气的心理年纪。
而听了沈砚舟的话,桌上顿时静了片刻,只有碗碟勺筷相碰的脆声。
钱蕙却轻轻放下筷子,帮沈砚舟补了一句:
“你们可别小瞧修复。我现在在博物馆工作,了解这一块多一点。其实现在文物修复这块,虽说不算热门,可是稀缺,真正能做出名堂的,说不定将来可能比在机关里还抢手。”
而出乎徐若人意料,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启文也开口了:“……文物修复挺好的,能接触到真东西,而且有意思。”
二人的话让气氛略微缓和,可顾浩仍旧摇头笑笑,似乎是有点不服沈砚舟“大差不差”的说法:
“抢手?要说修复,不就是修个破瓷片、旧木盒子?得有多少钱愿意花在这上头啊?”
说着,他又看向沈砚舟,一边大口喝酒一边笑道:“现在人都拼位置抢升职,你那种老行当……真能活下来?”
几番对话下来,饶是沈砚舟也有点莫名,也听出了对方极微妙的那点敌意,有些疑惑。
他没说话,而是在记忆中翻找了一下,大致有了结论,这家伙当初上学的时候成绩不算太好,比不得沈砚舟,再加上——
当初他喜欢的女孩没接受他表白,又听不知道谁说人家对沈砚舟有好感,这才让他俩“结下了一点梁子”。
沈砚舟沉吟片刻,原身当初考试常排前列,在班上也算是“最有前途”的人物之一,然而时光荏苒,毕业一年过去,过去的高光似乎并没有转化成大部分人口中的“成功”。
反而是当初没有他耀眼顾浩,现在在外企混的如鱼得水。
三番五次对着沈砚舟讽刺,大概是想把当年的场子找回来。
想到这里,沈砚舟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夹起一片东坡肉,咬了一口,又轻轻啐了一口茶,才平平淡淡回答道:
“还是能活下来的。各行各业各有各活,老行当也有它们存在的道理,吃不起饭那肯定不至于……你真想知道我店里一个月能赚多少钱?”
沈砚舟抬眼看了他一眼,目光平静,却让顾浩忽然噎住。
气氛一度有点尴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