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骁文盯着看了半天,直到身边的同学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,他才回过神来。
“看什么呢?”
“没事……”章骁文敷衍了一句,只能心里暗自想着,还不知道这人是来干什么的。或许不是和他一个课程的呢?
毕竟早上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。
只不过如果不是上课,那又会是来做什么的呢?
章骁文烦躁地甩了甩头。
另一边。
饭快吃完了,老于夹起一块狮子头,叹道:“这馆里伙食是没什么花样的,来来去去就这几样。你年轻人,怕是其实吃不惯吧?”
沈砚舟笑了一声:“我有一段时间没吃到食堂的饭菜了,还挺想念,今天谢谢你叫我过来。”
老于摆摆手:“这有什么谢的——”
话没说完,一阵铃声响起。
老于摸出兜里的小手机,“喂”了一声,眉头渐渐皱了起来。
沈砚舟最后只听到他“嗯”了几声,然后说了句“我先来看看”,然后便挂断了电话。
看到沈砚舟的目光,老于摇了摇头,没有多说,只是抬腕看了看表:“我得离开一下。你可以到处逛逛,也可以去教室。
“去教室的话,时间应该有点早,环节上应该要先分小组,讲要求,然后再到你演示。你要是先到,可以在教室后排坐着。我过去的时候再给他们介绍。”
沈砚舟点了点头,没有多说,只是把最后一口汤喝完,然后把碗筷端去了回收处。
走出食堂时,风带着凉意,梧桐叶哗啦啦落下,他扣好外套纽扣,慢慢踱着步,朝教室的方向走去。
……
苏州文博馆修复培训教室里,走廊外的长明灯还亮着,灯罩泛着旧日那种发青的色泽。
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,冬天的空气依然带着些许潮气。
沈砚舟推门进来时,只有零星几个人。他左右张望了一下:
教室里一排排木椅子早就被磨得发亮,靠背上还贴着斑驳的标签纸,几处卷边。前排的长桌上摆着几摞复印讲义,用的是最常见的骑马订,纸张有些灰黄,一看就是隔壁办公楼里的复印机打出来的,他前几周修帖的时候,印资料的时候还用过。
大部分是馆里的工作人员,在搬运工具和材料:几块已经撕裂的练习用仿制残纸、装糨糊的小瓷碗、软毛刷、透明玻璃压板。
他随意挑了后排靠墙的一个位置坐下。
沈砚舟脱下了外套,今天里面穿着一件深灰色毛衣,领口微微起毛,不像是讲师里常见的正式的西装打扮。
再加上看起来年纪也小,看上去和那些抱着笔记本、背着书包的年轻学员们也没什么两样。
没过多久,人陆陆续续进来,低声交谈着,场面渐渐热闹。
“来真早啊。”
一个戴着粗框眼镜的青年路过,开课第一天以为沈砚舟也是学员,顺口打了个招呼,见沈砚舟点头,便自顾自走开了。
沈砚舟没解释,随手翻开桌上一份讲义。那上面印着的标题是《纸本文物修复基础流程》,纸张边缘还有点墨迹模糊。
然而沈砚舟不解释,对话却被跟在后面进来的章骁文听到了——
这家伙还真是混进来的学员?!
不一会儿,一个背挺得直、头发花白的老讲师走进来,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文件夹,咳嗽了两声,声音洪亮:
“人都到齐了吗?今天实践第一节,在正式演示和操作之前,我们先分组讨论——大家围一桌,先看材料,试着说一说你们会怎么做。
“来,根据你们的座位,六个人一组,把桌子拼起来。”
学员们应声动了起来,顿时教室里叮叮哐哐声音一片。
沈砚舟看了看其他人的动作,往后退了退,给其他人让出过道,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。
两分钟后。
老讲师扫了一眼四周,只有一个年轻人还坐在后头,抬手点了一下:“那位小同志,你也过来一组。”
“啊……”沈砚舟张了张嘴,刚准备说话,对方却一个手势打断——
“你先坐过去,有什么话等我讲完要求之后再单独说。不要浪费大家时间。”
“……”
沈砚舟左右看了看,见所有人都已经挪开了座位,顿了顿,也就顺势站起来,安安静静走到一桌旁坐下。
一坐下,他就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。
他看了一圈,只见一个打扮过于用力的年轻人正盯着自己看。的确是有些眼熟,但是他没想起来是谁。
或许是在店里见过的某个顾客。
沈砚舟摇摇头,没有多想,继续看自己的笔记本,等着老讲师开口讲完他的规矩,自己在悄悄退出去。
……
而被老讲师随手一指,叫沈砚舟分到同一组的,正是章骁文。
章骁文觉得自己今天穿得很体面,里面是白衬衣,外面罩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,头发刻意抓得立起,手里还拎着个皮夹子,看着就一副端着的架子。
他一看到沈砚舟,眼神立刻冷了半分。
见到对方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,更是一口气就在喉咙管子里咽不下去。
这人还真混进来了。
他心里堵得慌,一边却又突然想到——
这人说是要招学徒,自己却跟要招的学徒上一样的课程,哪里有一点当师傅的样子?
章骁文思及此,嘴上又勾起一抹笑,深觉自己精神胜利了。
“都坐好了吧,来,看我这里。”
老讲师清了清嗓子,往讲台边一站,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只长口瓷碗,里面放着刷子和一碟已经调好的小麦浆糊。
“上午我们讲过三点——材、法、时。但是今天实践课第一步,不是让你们动手,是小组讨论。”
他举着那碗浆糊,手指在边缘轻轻敲了敲:
“修复不是单靠手上功夫,思路和流程要在动手前想清楚。你们每组都有一份练习残片,边角破口、虫蛀道、褶痕都不一样。要先写下你们的修复方案,顺序、工具、记录表都要有。”
说到这里,他又从另一只木匣子里取出几样工具:
一支软毫刷,几支不同大小的狼毫笔,一块湿布和几张已经裁好的净皮宣纸。
“这些东西工具,是用来做什么的,一定要分清楚。不明白的,可以和同桌讨论,或者举手问我。”
他顿了顿,把东西放回去,又抬眼看向全场:“讨论完之后,我们馆方安排了一位年轻师傅,来给大家做一个完整的演示。怎么处理虫蛀,怎么贴补,还有之后怎么写修复记录,你们都要看仔细。”
教室里立刻响起窃窃私语,不少人伸长脖子。
“最后,第三步,才是你们自己的动手。”老讲师把话收回来,拍了拍手,“所以先别急,先讨论、写流程。”
章骁文听着,嘴角慢慢勾了起来。
有的年轻师傅已经可以来做演示了,那才是真本事。
他余光扫了沈砚舟一眼,正好见对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字,安静得像个听课的学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