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唐烽火 第76章 金鳞染血破浪行

作者:萤卦 分类:历史 更新时间:2025-11-04 07:55: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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润州的春日,暖阳与寒流交织。占城稻田边缘那抹刺眼的枯黄尚未褪去,城隍庙的药烟依旧浓烈呛人,福州商船卸下的硫磺不足斤两的阴影未散,而钱塘方向的“贺礼”之剑,仍在府衙梁柱上散发着无声的寒意。

盐堡的金鳞,仿佛被置于磨刀石上,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砥砺。然而,真正的风暴,往往酝酿于平静的表象之下,并终将以血与火的方式降临。

农桑所试验田。孙老倔蹲在那几片叶尖枯黄的稻苗前,眉头拧成了死结。

他连着几日翻烂了农桑所那几本破旧的农书,又召集了几个老农反复琢磨,终于将怀疑锁定在“地气寒湿,肥力不继”上。

“光靠晒不行,得想法子‘暖地’、‘催肥’!”孙老倔沙哑着嗓子,眼中是农人特有的、近乎偏执的执拗。

他带着学徒,近乎疯狂地忙碌起来,暖地:将大量草木灰均匀撒在病田里,又命人砍来枯枝败叶,在田垄间挖掘浅沟,填入点燃,覆上薄土,利用缓慢燃烧的余热驱散地底寒气。

田垄间青烟袅袅,混合着泥土草木燃烧的焦香。

催肥:将城中收集的人畜粪便混合河泥、烂菜叶,堆在田边高温沤制,又忍痛将库存不多的豆饼碾碎,煮成浓浆,兑水后小心浇灌在病株根部。

“死马当活马医!总比干看着等死强!”孙老倔抹了把汗,古铜色的脸上沾着灰黑,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
几天后,奇迹般的,那些枯黄的叶尖停止了蔓延,甚至有几株病弱的稻苗,在草木灰的滋养和“地火”的烘暖下,竟挣扎着抽出几丝新绿!

老农布满沟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,尽管这笑容依旧沉重——代价是消耗了大量宝贵的草木灰和豆饼。

城隍庙疫区,浓烈的艾草雄黄烟日夜不息,暂时遏制了瘟疫的进一步疯狂蔓延,但治愈的希望依旧渺茫。

卢婆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,几乎要黏在那几本波斯医书的译文上。

终于,她的手指死死按在一段文字上,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

“找到了!‘取痘疮愈者之痂,研极细末,以鹅翎管吹入未病者鼻中……可令其发痘,然其势多轻缓,十存七八……此法凶险,慎用之!’”

“人痘法?!”卢婆婆猛地抬头,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这是……以毒攻毒!凶险……但总比坐以待毙强!”疫区里绝望的气氛为之一凝。

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——主动让人感染,寄希望于轻症活命,风险极高!

“婆婆!让我来!”臂缠金鳞带的年轻医婆阿秀,第一个站了出来,脸上还带着病愈后的苍白,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我染过痘,好了!

我知道那滋味!但总得有人试试!堡主赐我金鳞带,不是让我苟活的!”

“也算我一个!”另一个刚退烧的盐丁挣扎着举手。

卢婆婆看着这些年轻而坚毅的面孔,老泪在眼眶里打转,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决然的点头:“好!备药!选最轻的痘痂!老身……亲自为你们种痘!”一场与死神直接对话的、悲壮的生命实验,在浓烈的药烟中悄然开始。

金鳞带在她们臂上,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勇气,流淌着微光。

府衙议事堂的气氛,因一份新的“钱塘公文”而降至冰点。公文措辞“恭敬”,声称“为表睦邻诚意,特奉上被贵方俘获之小校十人”。

随公文押送来的,是十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盐堡俘虏!他们衣衫褴褛,遍体鳞伤,有的断了手脚,有的瞎了眼,被像牲口一样拴成一串,丢在府衙门口。

“钱缪!老匹夫!”陈瘸子气得拐杖狠狠顿地,独眼赤红,“这是议和?这是示威!是羞辱!”

李烽站在堂前,看着被亲卫搀扶进来、气息奄奄的袍泽,面沉如水,下颌线绷紧如刀削。

他走到一个只剩独臂、脸上烙着耻辱印记的年轻盐丁面前,蹲下身,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,小心地喂了他一口水。

那盐丁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,看清是李烽,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流下:“堡……堡主……小的……没给盐堡……丢人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李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他解下自己臂上那条象征堡主身份、边缘锋利的盐神通宝束带,轻轻系在年轻盐丁仅存的右臂上,“这条带子,配得上你的骨气!好好养伤,盐堡需要你这样的汉子!”

这一幕,让所有在场的盐堡将士热血上涌,目眦欲裂!钱缪的阴毒,彻底点燃了盐堡压抑的怒火!

李烽起身,目光扫过众人,声音斩钉截铁:“此仇,盐堡记下了!血债,必以血偿!但今日,先救人!孙监丞,不惜代价,请最好的郎中,用最好的药!”

“老朽明白!”孙监丞肃然领命,眼中也燃着怒火。这带血的“礼物”,非但没能压垮盐堡,反而像一瓢滚油,浇在了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上!

就在润州城内因钱缪的恶行而群情激愤之时,一封沾着海腥味的紧急军报,由浑身湿透的传令兵踉跄着冲入府衙:

“报——!堡主!急报!大股海寇!打着‘冲天大将军’王郢旗号!大小战船数十艘!

正猛攻明州外海盐场!守军寡不敌众,盐场……恐将不保!其前锋船队,似有北上侵袭我润州海疆之势!”

“王郢?!”孙监丞脸色骤变,“此獠乃浙东巨寇,剽掠海上,凶悍异常!去岁攻陷台州,声势正炽!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明州,还觊觎我润州?”

李烽眼神锐利如电,瞬间将诸多线索串联:钱缪的羞辱与挑衅、福州王审知暧昧的态度和克扣的硫磺、突然出现的浙东海寇王郢……这绝非巧合!

“好一个驱虎吞狼之计!”李烽冷笑,“钱缪老贼,正面打不过,便引海寇来袭我后方!

王郢劫掠盐场,一是为财,二怕是受人所托,要断我盐堡财源命脉!其前锋北上,必是冲着润州新立的盐港和纳赛尔的船队而来!”他猛地转身,声如金铁交鸣:

“张钧!”

“末将在!”张钧踏前一步,金鳞护臂在战甲上铿锵作响,独眼中战意沸腾。

“命你率‘镇海’、‘破浪’二舰,盐枭卫水师精锐三百,即刻拔锚!目标:截击王郢北上船队!务必将其阻于外海!记住,此战非为击溃,重在扬威!让那海寇,也尝尝我‘金鳞神火’的滋味!”

“得令!”张钧抱拳,转身大步流星而去,金鳞护臂在行动间反射着冷硬的光泽。

盐堡憋屈已久的怒火,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!而新生的水师和金鳞神火,将迎来真正的血火淬炼!

外海,风高浪急。王郢的先锋船队,五艘粗犷的海盗船正破浪疾行,船上挂着狰狞的骷髅旗,海盗们挥舞着刀斧,发出野兽般的嚎叫。

突然,前方海平线上,两艘修长迅捷、船首包覆精铁撞角的战舰如同离弦之箭般切入航线!

正是“镇海”号与“破浪”号!船艏飘扬的金鳞盐山旗,在碧海蓝天间猎猎招展!

“是盐堡的船!小的们,撞过去!抢了它!”海盗头目狞笑着下令。

然而,回应他的不是接舷跳帮的呐喊,而是“镇海”号船舷侧突然掀开的挡板下,伸出的十数根黑洞洞的竹制炮管!

“金鳞神火!放!”张钧的怒吼通过铜皮喇叭响彻海面。

轰!轰轰轰!

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海风!火光喷吐,浓烟弥漫!实心铁弹、碎石铁砂组成的致命暴雨,狠狠砸向冲在最前的两艘海盗船!

木屑纷飞,惨嚎震天!一艘海盗船的主桅被实心弹拦腰打断,轰然倒塌!另一艘船头水线处被轰开一个大洞,海水疯狂涌入!

“这是什么妖法?!”海盗们魂飞魄散,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远程打击!

“靠上去!登船!近身宰了他们!”海盗头目惊怒交加,指挥残存的船只疯狂扑来。

“盐枭卫!迎敌!”张钧拔出横刀,金鳞护臂护住要害,率先跃上“镇海”号船舷!

接舷战瞬间爆发!海盗凶悍,盐枭卫精锐更悍不畏死!张钧独臂挥舞横刀,势如疯虎,金鳞护臂或格挡刀斧,或狠狠砸向敌人面门,发出沉闷的骨裂声!

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中,他竟用金鳞护臂硬生生撞断了一名海盗小头目刺来的长矛,顺势将其撞飞下海!

“金鳞护臂!堡主威武!”盐枭卫将士见主将如此神勇,士气大振,喊杀声震天动地!

海战激烈而短暂。在“金鳞神火”的毁灭性首轮打击和盐枭卫的悍勇搏杀下,王郢的先锋船队丢下两艘熊熊燃烧的残船和无数浮尸,仓皇调头逃窜。

海面上漂浮着碎木、尸体和海盗绝望的哀嚎,“镇海”号船首的金鳞战旗,染上了敌人的鲜血,在硝烟与海风中傲然挺立!

当张钧带着初战告捷的消息和缴获的一面残破海盗旗返回润州时,一个风尘仆仆、身着普通文士衣衫的中年人,手持浙东观察使裴璩的亲笔名帖,悄然求见孙监丞。

密室中,来人自称姓郑,名元规,乃裴璩帐下幕僚。他并未客套,直接道明来意:

“孙先生,明人不说暗话。王郢肆虐浙东,攻掠盐场,观察使大人深以为患。

今闻贵堡水师于外海力挫其锋,大人甚慰。钱缪引寇自重,其心可诛!观察使大人欲与李防御使结盟,共剿王郢!

大人承诺,若贵堡出兵助剿,浙东沿海盐场之利,可予贵堡三成!且观察使大人可上表朝廷,为李防御使请封‘明州刺史’实职!”

孙监丞捻须沉吟,心中波涛翻涌。裴璩,这是看中了盐堡新锐水师的战力,想借刀杀人,驱虎吞狼!

但同时,这也是盐堡跳出润州一隅,将势力真正伸向富庶浙东的绝佳机会!一个“明州刺史”的实职,其分量远超钱缪施舍的“润州防御使”!

“郑先生之意,老朽已知。此事关重大,需禀明堡主定夺。”孙监丞不动声色,“然,盐堡新遭瘟疫、战火,元气未复,恐难独力担此重任……”

“观察使大人明白贵堡难处。”郑元规微笑,“剿匪所需粮草军资,大人可酌情支应。且大人已在调集州兵,届时必与贵堡水陆并进!”

送走郑元规,孙监丞立刻求见李烽。他将裴璩的提议和条件详细禀报,末了沉声道:“堡主,此乃危局,亦是良机!

裴璩欲驱虎吞狼,我盐堡亦可借势化龙!关键在于,如何在此番博弈中,拿到最大的好处,并避免为他人火中取栗!”

李烽立于窗前,望着城外翻滚的稻浪和港口飘扬的金鳞战旗,手中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盐神通宝。

海寇的血腥、钱缪的阴毒、裴璩的算计、占城稻的新绿、疫区的药烟、臂缠束带的伤兵……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。

盐堡的金鳞,已染上敌人的鲜血,而更广阔的海域与更复杂的棋局,正等待着它去破浪前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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