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磷残光在墨色海面明灭如鬼目，李烽指腹摩挲着腰刀上冰凉的盐晶纹路。身后盐堡的篝火映红半壁夜空，狂热的呼喝声浪撞在土墙上，震落簌簌盐霜。
“堡主！”石头肩头裹着浸血的麻布，眼底却烧着两团火，“赤马船拖回来了！舱底压着铁家伙！”
李烽瞳孔一缩。
当那五艘半毁的赤马战船被盐枭卫用渔网绞缆拖上滩涂时，围观的渔民爆出震天惊呼。
最大那艘旗舰断裂的船舱里，赫然卡着三具裹满海藻的床弩！
精铁打造的弩臂粗如儿臂，机括处“武库监制”的铭文在火把下森然反光。
“拆！”李烽刀鞘重重敲在弩臂上，“阿牛！带人熔了重铸！”
铁塔汉子独臂抡起船桨砸向固定螺栓，火星四溅。
陈瘸子佝偻着挤到前面，枯指抚过弩机内侧一道浅痕：“错不了……天复二年，浙西节度使周宝亲兵营的制式……”
老人猛地抬头，浑浊眼珠直刺李烽，“赤火蚁吃的官粮，是周宝给的！”
盐堡死寂一瞬。
浙西周宝——那是掌控东南盐铁、拥兵五万的巨鳄！
“管他周宝李宝！”李烽一脚踏上扭曲的青铜蚁首面具，腰刀劈空斩落：“熔了铸甲！”
熔炉在硝洞深处燃起妖异的蓝焰。
缴获的赤鳞甲、弩箭、铜钱在坩埚中化作赤红铁流。
当第一块冷却的甲片被阿牛钳出淬火盐池时，所有呼吸都停滞了——
暗青的甲片薄如鱼鳞，边缘竟凝着一层冰晶般的盐霜！
“冰魄盐淬火……”老盐工颤巍巍捧起甲片，对着火光照去。
甲片迎着光竟显出半透明纹理，指弹声清越如磬。
“比官军的明光铠……更韧三分！”
李烽抓起甲片反手一劈。
腰刀砍在盐霜纹路上爆出火星，甲片只留下一道浅白划痕。
“盐枭卫！换甲！”吼声撞在硝洞四壁。
三十条汉子剥下破烂短褐，古铜色脊背在炉火下绷紧如弓弦。
当最后一片鱼鳞甲用硝鞣鲨筋索连缀成甲时，洞中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——
青鳞覆体，盐霜在关节处流转如活物，火光一照，三十尊战神如同海中踏浪而出！
“不够！”李烽刀尖点向洞外滩涂上五艘赤马船残骸，“船骨、铁钉、绞盘——全拆了熔！”
七日后，赤火蚁巢穴的密报送到时，盐堡的熔炉仍未熄火。
陈瘸子展开硝染的海图，枯指点向一座形如卧鲨的岛屿：
“蚁巢在鲨齿礁，潮汐门每日只开两个时辰。礁上架着十二架从官军手里买的雷霆弩，射程三百步……”
李烽的目光却钉在海图边缘一行蝇头小楷上：“甲字七号官仓？赤火蚁的存盐地？”
“在钱塘江口沙洲上，”陈瘸子喉结滚动，“守仓的是……周宝的外甥，裴爽。”
李烽突然抓起一块滚烫的甲片按在鲨皮海图上！
硝烟腾起，“裴爽”二字在焦痕中扭曲。
“石头！”少年应声如箭。“带盐枭卫，换上海盐村的破袄。阿牛！备好盐雷，要新方子！”
钱塘江口沙洲在暮色中浮出水面时，三艘满载“鱼获”的破船正贴着芦苇荡滑行。
船头的石头裹着腥臭的渔夫袄，眼底却淬着狼光。
他身后二十个盐枭卫蜷在鱼筐下，鳞甲外罩着破麻布，腰间鼓囊囊的硝盐袋渗出刺鼻气味。
“止步！”沙洲哨塔传来厉喝。
箭垛后伸出三架闪着寒光的弩臂——正是盐堡熔掉的重弩同款！
石头扑通跪在船头，举起半筐发臭的小杂鱼，哭腔凄厉：“军爷行行好！缴不上血盐税，赤火蚁的大爷要屠村啊！”
他袖中暗藏的盐粉顺着江风，丝丝缕缕飘向哨塔。
塔上守军嫌恶地掩鼻后退半步。
趁这间隙，三条破船底同时翻出人影！
阿牛独臂扣着船板，铁塔般的身躯带着千斤坠狠狠砸向浅滩——
“轰！”
水花炸起三丈高！滩涂淤泥被巨力震开，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竹刺阵！
几乎同时，石头袖中火箭离弦，直射哨塔底层堆积的引火草料！
“敌袭……”守军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爆炸声中。
阿牛落足处，十余个埋藏盐雷被冲击波引爆！
幽蓝火球裹挟着碎石烂泥冲天而起，整段滩头防线如同被巨兽撕开血口！
“盐枭卫！夺弩！”李烽的吼声压过轰鸣。
青影如电，覆甲的身影踏着燃烧的滩涂直扑哨塔。
塔上弩手刚拉开第二支弩箭，咽喉已被盐霜覆面的短刀贯穿！
混乱中，李烽鬼魅般闪至官仓铁门下。
两指厚的包铁木门紧闭，门缝里渗出米脂与盐晶混合的奢靡香气。
他掏出三枚用蜡封口的竹筒盐雷，筒身刻意烙着赤火蚁的标记。
“裴公子！”李烽变调的嗓音带着谄媚的颤抖，“赤火蚁孝敬的新盐方子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盐雷顺着门上方递物口滚入。
门内传来女子惊叫与裴爽的怒骂：“混账东……”
“爆！”
闷响如地龙翻身。
包铁木门像纸片般向外鼓胀、碎裂！
烟尘中冲出一个锦袍玉带的青年，满脸是血地嘶吼：“给我杀光……”
后半句卡在喉咙里——一柄覆着盐霜的腰刀已架在他颈侧。
“裴公子，”李烽撕下对方半幅锦袍擦刀，“借你官仓，铸我盐堡的钱！”
当夜，钱塘江口火光映红百里。
甲字七号官仓十二座盐廪洞开，雪白的官盐在火把下流淌成河。
盐枭卫拆了裴爽的紫檀拔步床当柴，将熔炉架在仓场中央。
赤火蚁的铜钱、官仓的银锭、裴爽私藏的金饼在坩埚中化作赤流，注入刻着浪涌盐山纹的陶范。
第一枚“盐通宝”出炉时，陈瘸子老泪纵横地跪倒。
青铜钱币正面“盐通四海”，背面浪纹中暗藏一个微小的“堡”字。
李烽抓起钱币按在裴爽惨白的脸上：“回去告诉周宝——东南的盐路，换旗了！”
黎明前，三艘满载盐包与钱箱的赤马船驶入深海。
船队中央的旗舰上，李烽剥下裴爽的缂丝澜袍，露出内衬的赤鳞软甲。
甲片在晨光下流转着血色。
“堡主！”石头从底舱拖出一个铁笼，“舱底还锁着个老头！”
笼中人须发如银，手脚套着精铁镣铐，囚衣上沾满盐渍与血污。
老人抬头瞬间，陈瘸子如遭雷击：“孙……孙监丞？！”
老人浑浊的眼珠陡然爆出精光：“陈老三？你还活着？！”
他枯爪猛地抓住铁栏，嘶声如裂帛：
“快走！赤火蚁的船队就在鲨齿礁！他们要血洗……”
轰——！
远海骤然炸开一朵赤磷烟花！
鲨齿礁方向，黑压压的船影如蝗群般浮出水面。
最大一艘楼船舰首，血红旗帜上金线绣着狰狞的巨蚁，旗下站着个红袍金冠的身影，手中令旗划破晨雾——
蚁后亲征！
“升堡旗！”李烽的吼声压过海风。
血染的盐堡战旗在桅杆顶端猎猎炸响，旗下五艘赤马战船同时降下伪装破帆，露出船舷两侧寒光凛冽的……床弩！
“盐枭卫！”李烽踏上船首撞角，腰刀直指红袍蚁后，“今日拿她头颅——祭我盐堡钱通四海！”
惊涛撞上船舷，盐霜覆甲的战士在晨光中举起淬毒的鱼叉。
海天之间，青铜钱币的咸腥气混着硝烟，随浪涌灌满东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