班里男生多少都对慕轻颜有点心思，可架不住脸皮薄，大多只远远看着，没谁特意凑上去。
唯独张明辉，寸步不离地黏在旁边。
让陆遥和季墨大跌眼镜的是，这么热的天，这货居然真穿了西装皮鞋，还系着领带，那大背头硬邦邦的，估摸着倒了半瓶发胶。
他脸上挂着绅士笑，可仔细看去，眼尾藏着一丝警惕。不管哪个男生往慕轻颜跟前凑，他的目光都钉得死死的，生怕被抢走似的。
慕轻颜的目光忽然一顿，终于瞥见了站在人群边默默抽烟的光头陆遥和季墨，心里那点疑惑才算落了地。
先前在新华书店门口瞥见时，她还当是自己看错了。
张明辉顺着慕轻颜的目光望过去，也瞧见了刚到的陆遥俩人。
盯了好几眼才认出来，这不就是他最看不顺眼的陆遥？心里立马盘算起小九九。
“哟，这是谁啊？才两天不见，怎么想不开剪了光头？还穿双拖鞋就来了，一点不懂得尊重同学。不知道的，还以为是哪个刚从号子里出来的呢！”
这货生怕别人听不见，还特意加大了嗓门。
陆遥还没吭声，季墨先忍不住了。
他把烟头一扔，直冲冲朝张明辉走过去：“张明辉，你晚上是不是吃屎了？嘴怎么这么臭。”
张明辉脸色一僵，抬手指着季墨：“季墨，你就不能文明点？”
季墨冷笑不已：“我倒想文明，可你偏要自找没趣啊。”
张明辉脸一沉，往前挪了半步：“你想找事是吧？”
季墨的娃娃脸瞧着人畜无害，仿佛没什么脾气，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，这家伙平时打起架来，却是个硬骨头。这会儿也半点不怵，越走越近，盯着比自己还矮几公分的张明辉。
“找事就找事，还怕你不成？”
张明辉不自觉的退了两步，可在这么多人面前，却不愿意丢了面子。
慕轻颜被吓了一跳，赶紧插进来：“张明辉，季墨你们别闹了行吗？班长，陆遥，赶紧来拉人啊。”
班长彭远航也挤到两人中间，招呼人把他们拉开。
陆遥倒不意外季墨这反应，以前在外头，自己也没少替他出头。
按他们的话说就是：欺负我成，但动我兄弟不行。
但他毕竟算得上是几十岁的人了，并不愿意动不动就跟愣头青似的闹起来，让人看笑话，赶紧拽住季墨，拉到一旁。
“别冲动，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。”
“他没事找事，我还能惯着他？”季墨还憋着气。
不少人围上来劝阻着，却也有几个和跟屁虫似的凑到张明辉身旁，阵仗倒是不小。
“都是同学，犯不着伤和气啊两位。”
“明辉，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。”张明辉还憋着股火：“我又没说他，瞎掺和什么？”
彭远航走过来，压低声音劝道：“你还是少说两句吧。他们俩平日里没少在外面打架，真动起手来，你准吃亏。”
张明辉张了张嘴，衡量利弊后，终是没再吭声。
“行了，人都到得差不多了，大伙进去吧！”
彭远航高声招呼，众人这才转了注意力，顺着“感觉清吧”的大门鱼贯而入。
时间还早，五彩斑斓的灯光下，清吧大厅里只是三三两两坐了些人。
舞台上，一个驻场男歌手抱着吉他正在暖场。
店里的人见到这群脸庞稚嫩的小青年进来，瞬间就猜到了他们的学生身份，也没什么诧异。
毕业季嘛，这样的光景，全国各地都在上演。
“位置我都协调好了，大家各自找地儿坐。”
彭远航这个班长负责任地忙前忙后，没一会儿，所有人都落了座，酒水也一箱箱端上了桌。
整个班级四十多号人散坐各处，几乎占据了大厅三分之一的空间。
虽说是班级聚会，可正如常言道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”，场面和在学校时别无二致。
同学们三五成群各自结伴，聚成好些个熟悉的小圈子。
女生们大都偏安静，小口啜着杯中啤酒或者饮料，凑在同伴耳边轻声细语。
多数男生则围着桌子猜拳摇骰，吵嚷喧哗几乎压过了厅里流淌的音乐。
正是青春年少，少年意气，只知今朝有酒今朝醉，哪管他明日愁滋味。
陆遥和季墨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圈子，除了季墨，还有另外四人，二话不说便开了酒局。
在他们看来，推杯换盏几轮后，胸中感慨才够味儿。
当然，他们也不只顾自饮自酌，时不时会端杯起身，找其他同学碰上一碰，攀谈片刻。
意料之中的那份生疏感也随之而来。
季墨几人同张明辉那伙人，都心照不宣地绕着彼此走，不直接干起来就算彼此能忍了，更别说敬酒。
陆遥本无意与张明辉计较，可见对方那副架势也未必领情，加上还要顾着季墨的心情，便也只能作罢，顺其自然。
他揣着几十载人生阅历心知肚明，三年同窗情谊固然珍贵，可有些人，注定只是匆匆过客，成不了真正的朋友。
陆遥端着酒杯朝慕轻颜那桌走去，慕轻颜脸皮薄，算起来也是他造孽的“受害者”，自己总不能太过没格局。
灯光下，顶着光头的他径直走向最美的校花，这一幕瞬间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。
慕轻颜正低着头想心事，身旁的黄心灵瞧见，忙用胳膊轻轻碰她：“发什么呆呢？陆遥来了！”
慕轻颜蓦地抬头，正撞见陆遥在灯光下含笑走近。那嘴角的笑意依旧带着几分不正经，让她心头一紧，脑海中不由闪过高考那日不堪的情景。
不料陆遥过来，并非特意寻她一人。
“各位美女，敬你们一杯！”他朗声道：“祝大家学业有成，前程似锦！”
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，何况是这般吉利的祝酒词。围坐的十几个女生纷纷笑着起身举杯回应。
黄心灵逮住机会，终于问出心中憋了许久的疑问：“陆遥，你怎么剪光头了？”
“因为光头……”陆遥咧嘴嘿嘿一笑：“强啊！”
他心底其实有点小后悔，自打剃了光头，虽然并没有什么心理包袱，可谁见了都免不了问一声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几桌女生登时被他的促狭逗得笑作一团。
慕轻颜也随众举杯，绷得好好的小脸顿时破防。却很快就反应过来，继续板着脸，故意撇开视线不看陆遥，她可还没原谅他呢。
“陆遥，你那天可是把我们颜颜的心都伤透了，要不你们喝个交杯酒，一笑泯恩仇？”
不知哪个女生突然高声起哄，话音一落，其他男男女女都齐刷刷响应起来。
“交杯酒！交杯酒！交杯酒……”
慕轻颜顿时慌了神，娇俏的脸蛋腾地蒙上一层红晕，手足无措起来。
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更多目光，连原本还在跟几个跟班吹嘘“上大学若学无所成，怕是要回家被迫继承家产”的张明辉，心里也咯噔一下，扭头望了过来。
典型的自己得不到，也生怕别人碰着。
陆遥这才转向慕轻颜，将她眉眼间的窘迫瞧了个真切，伸手抄起一整瓶啤酒朝她示意。
“你们别难为副班长，交杯酒就算了。”他难得正色道：“但我郑重道个歉。副班长，你大人大量，别跟我一般见识。我干了，你随意！”
说罢握紧酒瓶，仰头便是一顿咕噜噜猛灌。
“好……！”四周登时响起一片叫好声、鼓掌声。
慕轻颜见他这副样子，终是忍不住低声嗔怪：“别喝那么多。”
自己也蹙着眉喝下了杯中酒。
众人本以为陆遥会趁势纠缠，没料到他敬完酒竟真换了目标，脚下未作丝毫停留，转身便走。
慕轻颜望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，樱唇微动，几不可闻地喃喃：“陆遥……他好像变了……”
“颜颜……”这时，张明辉端着酒杯凑了过来：“我们也喝一杯？”
慕轻颜俏脸一沉，直接坐回了凳子，声音冷淡：“我叫慕轻颜。”
“额……”张明辉被噎得面红耳赤，僵在原地进退两难。心中难受，陆遥曾经也这么喊她，也没见她这么大反应，
班长彭远航眼尖，笑着快步过来解围：“明辉，光敬副班长不敬我这个正班长，是不是有点不把我放眼里呀？”
张明辉如蒙大赦，赶紧抓住台阶：“哪里哪里，班长说笑了！这不是刚才没找着你人影嘛！”
班长确实灵光，几乎同每个人都碰了一圈，虽然只是小喝一口，但并未厚此薄彼，最后才轮到陆遥。
“陆遥，我们也走一个？”
“好嘞班长。”
陆遥笑着举杯。
几杯酒下肚，两人随意聊了起来。
上一世站在人生同一起点，陆遥并未过多留意彭远航。
如今重活一回再看，这位高中班长分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：协调组织、待人接物、处理事故的能力都极其出色。
无论放到哪里，想必都能如鱼得水。
只是上一世后来偶闻的消息里，这个班长似乎过得并不顺遂，也不知其中是否藏着他未曾知晓的曲折。
恰好驻唱暖场的歌手唱罢离台，大厅里原本的音乐歌声暂歇。
彭远航和陆遥打了个招呼，顺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话筒走向舞台。
紧接着，一段熟悉而应景的旋律流泻而出，正是校园时代的经典——《同桌的你》。
“明天你是否会想起，昨天你写的日记，明天你是否还惦记，曾经爱哭的你……”
喧嚣的拼酒声瞬时停歇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台上的彭远航。
“各位同学。”彭远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：“我是高三一班的班长，彭远航。”
“啪啪啪啪……”
掌声默契地响起，不问缘由，是对那段共同岁月的致意。
大厅里其他客人倒显得格外包容，无人面露愠色。
这般青春的喧哗与热泪，不正是自己也曾走过的路？
有几位年长者甚至出神地凝望着这群少年，眼神里交织着羡慕与怀恋，仿佛在默默打捞自己已然逝去的青春芳华。
“很高兴，有机会和大家一起走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年。也很荣幸，能成为大家这三年青春旅程里的一点微光……”
彭远航的声音已然微哽。
此言一出，大厅里瞬间蔓延开离别的愁绪。
有人热泪盈眶，紧紧抓住身旁挚友的手，搭肩相拥。彼此哽咽着许诺，哪怕到了大学，结识新朋友，也一定别忘了彼此。
其间亦不乏一些暗藏心事的目光，总在不经意间滑过人群中那抹身影。
此刻心底鼓足勇气，想将那藏了许久的话说出口。然而一念及那不可预知的漫漫前路，终究是怯了场，真正敢迈出那一步的，寥寥无几。
就连慕轻颜，此刻也同黄心灵她们紧紧相拥，俏脸上悄然布满了泪痕。
可就连她自己都未曾料到，此刻，在她脑海中盘旋往复、挥之不去的，竟全是那个让她恨也不是、怨也不是的身影。
那个对她既很好、却又很坏的混子！
她抽了抽鼻子，抬起泪眼，穿过攒动的人群，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处的陆遥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