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面浮着一层轻纱似的晨雾,漕河码头的青石板上已积满露水。
盛家的主君盛紘立在船最前头,指使船上的小厮仆从摆放好各种各样的东西,身上绯色官袍的团花暗纹在朦胧天色里若隐若现,倒像是春雾里开出的牡丹。
官船悬着“盛家”的灯笼,在料峭春风中摇晃,映得水面碎金浮动。
“此去一百余里,还祝姑母一路顺风。”
此时还是卯时初,天刚刚放亮,王弃疾也是难得的早起了一次,在码头边送着盛紘王若弗一行人前往润州。
今天就要回娘家了,看得出来王若弗心情也是很好,面若桃花一般。
她却是还放不下心,抓着王弃疾的手,有些挂念道:“我们从水路一路直上,晚上的时候也就到了,不过倒是安哥儿你这才刚来,我们一家就要走了!
这又留下了你一个人!”
王若弗说着说着,眼泪竟然又要流了下来。
“你身子骨从小不好,你活这么大,都没得过多少好好的照顾。”
说着说着,王若弗又旧事重提了起来。
“你父亲母亲还来信问你呢?要不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,好好和母亲说说,我们一家和和睦睦的多好!”
“父亲,母亲他们可有在信中说让我回去?”
王弃疾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王若弗哑口无言,尽管她哥哥嫂嫂在信中多有问询关于他的事情,但没有一字是要他一起回来的。
“看来我那父亲母亲还是不敢违逆那老太太一次!”
王弃疾当然知道,他那生父生母爱他没错,可是终究到底是不敢不听那老太太的,从当初他差点被撵出去,他就知道了。
王若弗见状也知道是劝不了他了,她那母亲也是的,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还能管管她,可自从他父亲去世后,整个王家向来都是她说一不二的了。
“哎!”
“那安哥儿在家里好好的,不要嫌麻烦,若是有什么事就找家里的人,把姑母家当自己家一样!”
“上船,起帆喽!”随着船工的一声吆喝,盛家的船也是要走了。
三四只楼船挨着石阶上下轻晃,船夫撑着竹篙在船舷磕出笃笃闷响,惊起岸边垂柳枝头两只黄莺。
“表弟,再见,表哥哥再见!”船桨破开水面刹那,长柏,如兰,不停的回望,在船上挥手告别。
王弃疾站在码头边,看着盛家的船离得越来越远,直到看不到一点影子,他也终于忍不住瞌睡,打了个哈欠。
身旁也前来送行的福伯,怕他家的郎君伤感,也是故意开起了玩笑。
“郎君只是卯时起,就这般瞌睡,那日后若是中了一榜,天天上朝,可怎么办?”
“那郎君总不能天天和今日一般喝错认水吧?别人家的喝错认水是越喝越醉,郎君你却是要把他当做醒精神的。
那日后带了一身酒气上朝,可不要被官家治一个大不敬之罪!”一旁的亲随当归也附喝着。
王弃疾听着身边的人竟这样开他的玩笑,也是笑着。
“那到时候就带着你们和我一起贬官流放!”
见着盛家的船已经走远了,王弃疾也是带着一行人回了盛家,他姑父姑母虽然走了,但他还是要继续住在盛家的。
福伯在一旁又提醒道,“郎君,过两日宴溪学堂就要开课了,我们却是要好好准备准备入学了!”
王弃疾闻言点了点头,“来到了这扬州,虽也有数十日了,但却是每日都有些波澜,找不到好日子去拜访先生,马上就要开课了,我却还没来得及拜访,这已经是为学生的错了!
当归,今日回去之后你去打点打点咱们带来的礼物,明日去拜访一下先生吧!”
“是,郎君。”当归跟在王弃疾身后,不紧不慢的走着。
不过王弃疾他们一行人倒也没马上就回去,而是在这运河的周边转了起来。
来了这数日,王弃疾他们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扬州风俗人情。
王弃疾带着几个小厮,走在这青瓦巷头,明显一番不凡的派头,一些无干的人怕惹麻烦等自然躲得远远的。
剩下的一些人则是不大在意这些,忙着自己的事情,这扬州的贵人那么多,他们若是各个都躲,怕是都没时间顾得自己的生计了!
运河边的民宅仿佛被水汽泡软的旧书页,竹篾夹泥的墙面上爬满青苔,瓦檐却倔强地翘着,像老船夫勾起的食指。
临河的吊脚楼把影子投在油亮的水面,三两根晾衣绳横过巷子,悬着的苎麻汗巾还在滴水,倒把天光筛成细碎的银鳞。
一排列的女子蹲在石阶前捶打湿衣,棒槌声惊得檐下鹩哥扑棱飞起。
这些码头周边的人都是靠着这码头为生的,比如这些洗衣女所洗的衣服要不就是码头上的力汉,要不就是码头上的行商所要的。
因此这些洗衣女靠着这些微薄收入也是能勉强为生。
福伯年轻的时候跟着老主君,老主母天南海北的行走,自然见多识广,边走边和王弃疾说着他知道的一些事。
在他看来他家的郎君日后必然是要做宰相的,可不能做那些纸上谈兵之人,因此介绍的也是十分详细。
青石板码头上捣衣声碎成一片,水珠子顺着木槌飞溅到杏红裙裆。
不过半会儿,这有节奏捣衣声中便有了波折。
绾着螺髻的女子猛然起身,半湿的葛布衫子紧贴在起伏的胸口:“偏要学那水葫芦缠人!”
她将捣衣杵往青石上重重一磕,直接就把身旁一个穿藕荷短襦的少女所捶洗的衣服统统扔进了水里。
粼粼波光霎时搅碎了两人的倒影。
“年纪不小,倒会学那鹭鸶叼鱼!”
那短襦少女那细白指尖攥得青筋凸起,但却不争,赶紧捞起掉在水里的衣服。
两截浸透的衣袖在春风里簌簌发抖,倒像檐下将坠未坠的雨帘子。
不过正是这幅不理,柔弱的模样,气的那行事女子的再度发作。
“竟会这样装,你怎么不去那楚舫讨生计,倒来我们这夺食了!”
这不饶人的唾沫星子,都足以把衣服打湿。
这样大的动静早已惊得旁人,不过却没有人为这短襦少女出头。
虽然说这少女的话不能当真,不过自从她来了以后,她们的生意都差了许多,这来往的行商力夫瞧着她那样貌,都愿意把衣服给她洗,来找她们的自然就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