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时,几个长老都匆匆赶来,挤在狭窄的书房里。
姜飞往前凑了凑,一眼就看到姜毅脸上似乎有了点血色,不由愣了愣:“大哥!”
他看向谢云飞,以为是这位前辈救了大哥。
唯有姜才琦捋着胡须,眉头紧锁,似乎想到了什么,沉声道:“阿毅,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?”
“小叔,你在说什么丧气话!”姜飞不满地反驳。
“呵呵,好了,都静一静吧。”姜毅的声音很轻,继续道:
“我时间不多。栖霞派会发生巨变,或者说凤凰南道会发生巨变。我族没了修士,定会被振南吴氏要挟,你等切记要隐忍。”
他顿了顿,喘了口气:“我的仇你们不用报,延续家族才是根本!不用为我举办葬礼,秘密发丧,装作不知道,等待陈氏消息!
好了,我将传你们仙法,不要说话,认真听!此法唤作《道经》,乃是人族最好的仙典之一。若流传出一个字,我族必灭!
此法作为镇族仙法,虽只有轮海篇,但足以你等修行一生。谢兄,替我在铜镜上施法,就是你所创的禁制!”
谢云飞点点头,指尖凝聚起玄光,一道道射入铜镜。铜镜猛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,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。
一道火龙从镜中飞了出来,鳞爪分明,在屋顶盘旋一周,发出震耳的龙吟,声响传遍了整个丰盛村。
屋内的长老们脸色大变,姜飞下意识地捂住耳朵,姜芳瞪大眼睛看着火龙,满脸震惊。
他们从没有见过此等场面,这才真正见识到这位修行前辈的厉害。
火龙转了一圈,又慢悠悠地飞回镜中,铜镜恢复了原样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“使用很简单,就是站在镜子前,捏着法印,说出‘禁’就可以了!”谢云飞解释道。
姜毅深吸一口气,扫视着众人,开始念《道经》经文。
姜才琦下意识地想拿纸记下来,刚要动身就被姜毅呵斥住:“凡物承载不了仙经,你等且用心记!”
随着一句句经文念出,姜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,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声,眼前阵阵发黑。
谢云飞见状,毫不犹豫地再次割开手臂,将涌出来的圣体精血凑到他嘴边。
姜毅下意识地吞咽着,这才缓过一口气。
“多谢!”他含着最后一口气,将经文念完。只觉得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,灵魂仿佛有了一丝抽离感,轻飘飘的。
谢云飞看着他,当着众人的面说道:“我替你们把《道经》,打入铜镜之中,将来也好作为传承。我也有一法传于你们,虽不知你等是否可以修行,但若将来遇到与我相同的人,就传下去吧!”
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面具,“哦,这枚铜面具就跟你埋在一起,算是你我相识一场吧!唉,我也要去我的归宿了,记住你的承诺!”
————
丰盛村一如往常一样,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自打中枢北迁,这片原本偏安的土地,像浸了春水的种子,一天天鼓胀起繁盛的势头。
新任庆丰县令王春峰骑着匹枣红色战马赶来,马鬃被风掀起像团燃烧的火焰,四蹄踏得青石板路“哒哒”作响,溅起的尘土粘在他墨色劲装的下摆上。
他眉头拧成个疙瘩,手里的皮鞭带着破空声甩向路中央的货郎,“让开!没见是官差赶路?”
快马加鞭冲进姜氏腹地,缰绳往姜才琦家门前的石狮子上一缠,马还在刨蹄喷鼻,他已大步跨到朱漆门前,:
“快!报给你家大人,庆丰县王春峰有十万火急的事!”
王春峰站在门口走来走去,十分焦急,此事事关重大,他不得不亲自赶来。
见到姜才琦时,他脸上的焦急稍稍压下去些,却仍带着紧绷的线条,声音压得比寻常低了三分:“大人,此事关系重大,只能当面说。”
二人刚进院,廊下拴着的黑马便吸引了王春峰的目光。那马鬃毛泛着暗紫色的光,凑近了才见四蹄裹着细密的银鳞,踏在青石上时,“不愧是修仙世家,竟有此等神物。”他在心里暗叹。
院角的石桌上,三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趴在那里写字,手里的狼毫笔蘸着墨,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。
其中一个梳着总角的男孩写得急了,墨汁滴在袖口,他慌忙用手背去擦,反倒蹭了块黑印,惹得旁边的小姑娘“嗤”地笑出了声。
王春峰下意识摸了摸怀里,空荡荡的衣襟。往常出门总备着些小巧的玉坠子,见了姜氏孩童便给些见面礼。
他这才想起今早接到消息时慌得忘了收拾,心里暗叹:这趟来得太急了。
进了书房,王春峰眼角的余光瞥见姜才琦身后的墙,那里挂着面铜镜。
镜面却亮得能照见人影,边缘刻着繁复的云纹,细看竟像是活的,随着窗外风动微微流转。他甚是惊异。
他回过神,看向姜才琦,这才发现对方似乎很憔悴,像是被什么重负压了许久。从怀中拿出一份简报,道:
“大人,有游商反映,九井镇……人全没了!那里从绿洲变成了荒漠……我怕游商说的有假,又派了族人前往,确实如此,城中的人就好像凭空失踪了。
有的人家桌子上还有饭菜,就是没人……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,人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行李,就逃走了!”
王春峰想看看姜才琦的反应,对方面无表情,只是点点头。
姜才琦自然猜到了九井镇巨变,阿毅就是去那里才出了事,消息足足晚了半个月才传回来。
“我知道了,那里就当做是庆丰县的禁区,你就说那里面闹鬼,人都被鬼杀了,而且瘟疫肆虐,警告县民,不要去!”
送走王春峰,姜才琦把其他几个长老聚集在一起,商量对策,如今陈氏没有人来,不知是自顾不暇,还是没想过通知姜家。
“既然有铜镜,我们可以从族中选出上等之姿的孩童,传下仙法。”姜才琦敲了敲案几,蜡烛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,“得快速增加族内底蕴!”
“会不会太扎眼了?”姜良杰皱着眉,语气里满是顾虑。
角落里的位置空着,那是姜飞的座位。
自从他大哥没了,他像换了个人,整日把自己关在后山修炼,别说族中议事,就是过节也难得见一面,只托姜芳代他听着,有决断时递个话回来。
“不要忘了‘地龙移位’!”姜芳忽然说道:“振南吴氏定然会让我们如约前往守药园的!到时候没些实力,怕是会误大事!”
“那就搏一把!”姜良勇猛地一拍桌子,语气里带着豁出去的狠劲。
这日后,姜氏选出了十个七八岁的孩子,开始传授《道经》呼吸法,在铜镜的照耀下,在他们的神魂之中刻下禁制。
春去秋来,檐下的燕子换了两拨,院角的杏树结了又摘,转眼便是两年。
到了给陈氏交三色稻、泉源果的时候,来的人并不是陈卫风,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。
他穿着月白里衣,领口绣着暗纹,外罩宝蓝色锦袍,腰间的玉佩便与玉带相撞,“叮铃”一声脆响,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。
这青年便是陈立轩。
“你姜氏种的三色稻很好啊。”陈立轩走在灵田里,指尖轻轻捻起一粒金色稻穗,谷粒饱满得能掐出浆来,他笑了笑,眼角弯起,
“泉源果长得个大饱满,果皮都泛着莹润的光。”
“前辈,我们按照贵族的要求,兢兢业业,不敢有一丝马虎。”姜才琦弓着腰跟在旁边,脸上堆着笑。
陈立轩点点头,让带来的族人现场收割,自己则让姜才琦陪着,在村里慢慢转。
“这栋四合院是谁的?”
“这位是我族族长姜毅的。”姜才琦的笑容淡了些,眼底浮起一丝恳切,“他几年前去了九井镇,就没回来。不知前辈可知我族族长的去向?”
陈立轩脸上的笑僵了一瞬。他转过头,望着远处的田埂,声音低了些:
“九井镇……”那三个字像是含在嘴里不敢吐出来,“那日太乱了,死了好多好多的人……”
他心里却叹了口气,自己若不是陈氏精锐,有叔公带着,恐怕也得把命丢在那里。
姜才琦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,尤其听到那句“姜兄”,心里便有了数。
这人定是与阿毅相识的。只是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,便知是陈氏上层的争斗,这晚辈怕是也被蒙在鼓里,问不出更多了。
“咦?”陈立轩忽然低呼一声,目光投向那四合院的门。
只见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走出来个姑娘,穿着青布衣裙,头发简单挽着,脸上没施脂粉,却自带着股清丽。
最难得的是,她身上竟有苦海境的气息,虽浅,却实打实开了苦海。
“哦,那是族长的妹妹,名叫姜芳。”姜才琦说道。
陈立轩沉吟片刻,像是做了什么决定,从怀里掏出枚令牌。令牌是黑檀木做的,上面刻着“栖霞”二字,边缘镶着银丝,隐隐有灵光流转。
“我这枚升仙令,赠与她。”他把令牌递给姜才琦,“明年三月,持此令牌前往栖霞派,可入宗门!”
“多谢前辈赐予!”姜才琦双手接过令牌,指尖都有些发颤,深深作了个揖,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,“小族不知以何为报啊!”
“不用,算是还了旧情吧!”陈立轩摆了摆手,声音轻了些。
送走陈氏的族人,振南吴氏的车马就到了。为首的汉子面无表情,把一个木盒往桌上一放,里面是十瓶百药丹,药香飘出来,却带着股冷冰冰的气息。
“以往是看在邻里情分,”修士抱臂道,“如今规矩改了,要丹药,得拿灵物换。”
最后定下,每年三匹灵马,交换十瓶百药丹,并且要偿还前几次丹药的赊账。灵马本就稀有,这条件几乎是剜肉,但他只能点头应下。
夕阳把姜家祠堂的影子拉得很长,姜才琦站在门槛上,望着天边的晚霞,心里清楚:
姜氏既得罪不起陈氏,也得罪不起吴氏,这一切,只能咬牙承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