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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,陈默老是梦到这个场景:

巷口传来的脚步声,沉重、急促、带着金属靴底踩踏积雪特有的、冰冷的“嘎吱”声!如同催命的鼓点,狠狠敲在陈默几乎停跳的心脏上!

完了!

这个念头带着灭顶的绝望,瞬间攫住了他!是赵四的同伙?还是…警察?!无论哪一个,对此刻倒在血泊中无法动弹的他,对车斗里刚刚经历了地狱的阿满,都意味着万劫不复!

他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,艰难地转动眼珠,试图看清来人。视野却像蒙着一层厚厚的、沾满血污的毛玻璃,模糊而扭曲。只能勉强看到几道深蓝色的、移动的轮廓,在巷口惨白的雪光映衬下,如同索命的幽灵,迅速逼近!

脚步声在赵四那深埋在雪窝里、只露出黑色羽绒服背部的身体旁骤然停住!

短暂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“操!”一个粗粝的、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低吼打破了寂静,“这他妈…怎么回事?!”

“老张!看!血!”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响起,充满了惊骇,“还有…那秤砣!”

几道深蓝色的身影围住了赵四的身体。有人蹲了下去,积雪被拨动发出“簌簌”声。

“还有气!头破了!流了不少血!”那个被称作老张的声音急促地响起,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果断,“快!叫救护车!通知队里!封锁现场!”他猛地抬起头,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,瞬间扫过狭窄的巷子!

目光首先落在车斗被撕裂的篷布上,落在车斗边缘那柄沾着暗红污渍、滚落在雪地里的铸铁秤砣上,最后,死死钉在了车斗深处那个蜷缩在阴影里、将自己裹在破旧棉衣中、只露出一双空洞眼睛的身影——阿满!

那双眼睛,在深蓝色制服的注视下,没有任何波动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凝固的冰冷。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,已经抽空了她灵魂里所有的光。

“车上那个!出来!”老张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强烈的压迫感!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!

阿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,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老张的方向,没有任何回应,也没有任何动作,仿佛一尊被冻僵的泥塑。

“聋了?!”老张旁边的年轻城管显然被这无视激怒了,厉声呵斥着就要上前!

“等等!”老张猛地抬手拦住他,眉头紧锁,目光在车斗和巷子里快速扫视。他的视线掠过车斗边缘的秤砣,掠过雪地上凌乱挣扎的痕迹,掠过赵四羽绒服背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湿痕…最后,他的目光猛地定在了巷子更深处,那个扑倒在雪地里、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粘稠血迹的身影上!

“还有人!”老张的声音陡然一变,带着惊疑和凝重,“快!看看那边!”

两个深蓝色的身影立刻越过赵四的身体,踩着厚厚的积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陈默扑倒的方向快速奔来!

陈默的脸埋在冰冷的雪里,口鼻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雪沫的土腥气。他能感觉到靴子踩踏积雪的震动越来越近,能听到那急促的呼吸声。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濒死的冰冷包裹着他。完了…一切都完了…阿满…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…就像当年没能护住秀云…就像当年眼睁睁看着儿子决绝离去的背影…又是…错过…

“老头?老头!醒醒!”一个年轻城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带着急切。

紧接着,陈默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小心地扳动。后背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,喉咙里涌上大股大股的腥甜!他无法控制地剧烈呛咳起来,更多的暗红色血沫混合着雪沫,从口鼻中喷涌而出!

“操!伤这么重!快!搭把手!”年轻城管的声音带着骇然。

几只手同时伸了过来,小心地将他从雪地里翻转过来。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,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。陈默仰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,视线依旧模糊,只能看到几个晃动着的、深蓝色的轮廓,和头顶那片铅灰色的、压抑的天空。

“老张!这老头不行了!吐了好多血!”年轻城管朝着巷口方向喊道,声音有些发颤。

急促的脚步声再次逼近。老张那张黝黑方正、此刻却布满凝重和惊疑的脸,出现在陈默模糊的视野上方。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默惨白如纸、沾满血污的脸,落在他胸前破旧棉袄上那片刺目的暗红上。

“是你?”老张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难以置信。陈默这张脸,在这片老城区推了几十年破三轮车卖针头线脑的老脸,他太熟悉了!那个沉默寡言、像块路边石头一样不起眼的老货郎!怎么会…出现在这种地方?伤成这样?还和赵四这种地痞流氓的血案搅在一起?

“车…车斗…”陈默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,他用尽全身力气,想抬起手指向车斗的方向,指向阿满。他必须说点什么!哪怕一句!阿满…她不是故意的…她是被逼的…

但他刚吐出两个字,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,大股的鲜血再次涌出!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!

“别说话!”老张猛地按住他试图抬起的手腕,那手腕枯瘦冰冷,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。老张的脸色更加凝重,他迅速解开陈默胸前被血浸透的破棉袄扣子!里面的灰色毛衣同样被暗红的血液浸透了一大片!

当棉袄和毛衣被艰难地掀开一角,露出下面同样被血染红的单薄里衣时,老张的瞳孔猛地一缩!

陈默后腰偏上的位置,在里衣的遮掩下,赫然洇开一片更为深暗、更为粘稠的、几乎呈黑褐色的巨大血晕!那血晕的边缘,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、令人心悸地向外扩散!那绝不是刚才摔倒造成的!那是…旧伤!而且伤得很重!

“内出血!很严重!”老张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判断,“等不了救护车了!小刘!小王!快!抬人!直接送最近的市二院急诊!快!!”

两个年轻城管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俯身,一前一后,小心地托住陈默的颈背和腿弯。当他们的手触碰到陈默后腰那片湿透粘稠、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衣料时,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!

“起!”老张低喝一声,三个人同时发力!

“呃——!”身体被移动的巨大痛苦,让陈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!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血色的金星占据!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,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…秀云…儿子…阿满那双空洞的眼睛…雪地里刺目的血花…赵四头上沉重的秤砣…所有的画面碎片般旋转、破碎、沉入永恒的黑暗…

“动作轻点!快走!”老张急促地催促着,护在抬着陈默的两个年轻城管旁边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,快速朝着巷子口方向移动。陈默的身体在他们臂弯里微微晃动着,脸色死灰,口鼻间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,在惨白的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、刺目的痕迹。

巷口方向,已经隐约传来了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,由远及近。

老张一边快步走着,一边猛地回头,目光如电,死死钉在车斗里那个依旧蜷缩在阴影中、将自己裹在破棉衣里、如同石化般的阿满身上!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冰冷的穿透力,清晰地传了过去:

“你!待在车上!不准动!等我们的人过来!”

那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,带着金属般的寒意。

阿满的身体,在老张那冰冷命令响起的瞬间,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,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。但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,没有抬头,没有移动。凌乱的黑发下,那双空洞的眼睛,似乎只是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,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丝微弱的摇曳。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那件破棉衣的阴影里,像一只被彻底钉死在恐惧十字架上的标本。

巷口,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已经近在咫尺,蓝红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巷口的积雪反射进来,在两侧斑驳的红砖墙上投下晃动的、令人心悸的光影。

老张护着抬人的两个同事,迅速冲出巷子口。

巷子外,雪后的街道一片混乱。一辆闪烁着蓝红警灯的救护车歪斜地停在路边,车门大开。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正抬着担架,急匆匆地朝着巷口跑来。更远处,还有两辆喷着“城管执法”字样的面包车也刚刚赶到,刺眼的顶灯旋转着,几个穿着和老张同样深蓝色制服的城管队员正跳下车,面色凝重地朝这边张望。

“这里!重伤员!快!”老张朝着跑来的急救人员大吼!

急救人员一眼就看到了被抬出来的、浑身是血、奄奄一息的陈默,脸色都是一变!立刻将担架放在雪地上。

“小心!后背有严重创伤!疑似内出血!”老张快速交代着,和两个年轻城管一起,小心翼翼地将陈默近乎瘫软的身体平放在担架上。

“一、二、三!起!”急救人员动作麻利地固定好担架,迅速抬起,朝着救护车狂奔而去!

老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(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),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。救护车旁,几个城管队员已经在他手下年轻城管小刘的指引下,正拿着警戒带,准备封锁巷口。更远处,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呼啸声,由远及近,越来越清晰。

“老张!”一个穿着城管队长制服、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,看了一眼被抬走的担架,又看向巷口深处,眉头紧锁,“怎么回事?赵四呢?那秤砣…还有车上的…”

“赵四在里面,头被开了瓢,流了不少血,还有气,我们的人看着呢。”老张语速极快,声音低沉,“车斗里那个丫头,嫌疑很大!我刚出来时,她还在车上,没动!我已经警告她不准动!让兄弟们立刻控制现场!等警察来!”

“好!”队长立刻转身,朝着手下队员吼道:“一组!立刻封锁巷口两端!拉警戒线!没有命令,任何人不得进出!二组!跟我进去!控制住车上那个女孩!动作要快!注意安全!她手里可能有凶器!”

“是!”几个城管队员立刻行动起来,动作迅速而专业。警戒带迅速拉起,将巷口彻底封锁。队长带着另外几个手持警棍的队员,面色凝重地朝着巷子里快步走去。

老张没有立刻跟进去。他站在原地,目光复杂地看向那辆闪烁着刺眼灯光、车门正在关闭的救护车。担架上那个枯瘦的、浑身是血的身影,在他眼前晃动。那个推了几十年破三轮、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货郎…怎么会卷进这种血腥的漩涡里?那车斗里的丫头…又是怎么回事?
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想掏根烟,却摸了个空。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再次响起,车轮碾过积雪,载着垂死的陈默,朝着市二院的方向疾驰而去,很快消失在街角。

老张收回目光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空气,转身,大步朝着警戒线内、那片被血染红的狭窄巷子走去。那里,还有未解的谜团和冰冷的真相在等着他。

救护车厢内,空间狭窄,光线刺眼。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气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。引擎的轰鸣和车身的颠簸,如同巨锤,不断撞击着陈默残存的意识。

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,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漩涡里沉浮。每一次颠簸,都牵扯着后腰那片撕裂般的剧痛,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里面搅动。喉咙里堵满了粘稠腥甜的液体,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濒死的窒息感。冰冷的液体正通过手臂上的针管强行注入他的身体,但那点微弱的暖流,根本无法对抗体内那迅速流失的生命热度和刺骨的寒冷。

“…收缩压60…舒张压测不到…心率130…快!再开一路静脉通道!平衡液500,快推!通知医院备血!准备插管!”一个年轻而急促的男声,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,断断续续地钻进陈默昏沉的意识里。

“明白!”一个女声快速应和。接着是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,塑料包装被撕开的脆响。

身体被更剧烈地翻动,后背的剧痛瞬间达到了顶点!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、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,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。

刺眼的白光瞬间刺入!模糊的视野里,是晃动的白色车顶,几张带着蓝色口罩、只露出凝重双眼的脸在晃动。一根冰冷的塑料管子,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,试图撬开他紧咬的牙关!

“唔…不…”陈默下意识地抗拒着,残存的本能让他想避开那冰冷的入侵。

“按住他!别让他动!”年轻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。

几只有力的手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和下颌!巨大的力量压制着他虚弱的挣扎!冰冷的喉镜片强行探入口腔深处,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窒息感!

“呕…咳…”陈默的身体猛地弓起,又重重摔回担架!暗红的血沫再次从口鼻中涌出!眼前彻底被黑暗和血色的光斑淹没…

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窒息中,沉入一片更深、更粘稠的黑暗。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,只剩下一种沉闷的、如同巨鼓在深渊里擂动的回响——那是他微弱而疯狂的心跳。

黑暗并非虚无。它开始扭曲、旋转,幻化出模糊的光影。

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窄、冰冷的车斗里。昏暗的光线下,阿满蜷缩在角落,裹着那件宽大的旧棉衣,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。她的脸埋在阴影里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,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濒死的绝望,死死地盯着他!像是在无声地控诉,又像是在绝望地求救!

“咳…咳…”车斗里响起她撕心裂肺的呛咳声,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像要把她小小的身体彻底撕裂!她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,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…

他想伸出手,想拍拍她的背,想递给她一碗热水…可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,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!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,看着那绝望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…

画面猛地切换!

是赵四那张带着狞笑、充满贪婪和暴戾的脸!他粗壮的手揪着陈默的衣领,将他像破麻袋一样狠狠掼在冰冷的车架上!后背撞上铁皮的剧痛是如此真实!赵四身后,黄毛举着板砖,青皮亮出了雪亮的弹簧刀!毒蛇般的目光越过陈默的肩头,死死钉在车斗里!他们的目标,是阿满!

“动她一下!除非我死!!”陈默听到自己那嘶哑绝望的咆哮在黑暗中回荡!可他的身体,却依旧像一摊烂泥,无法动弹!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四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自己!看着黄毛和青皮狞笑着扑向车斗!看着那双粗糙肮脏的手撕扯开篷布!伸向那个无助的角落!

“啊——!!!”

阿满那凄厉到变形的尖叫,如同烧红的钢针,狠狠刺穿陈默的耳膜!直刺灵魂深处!

紧接着,是那一声沉闷的、带着巨大力量感的破空之响!

“砰!!!”

沉重的闷响!如同地狱之门被强行撞开!

赵四低垂的头颅!悬停在颅骨正中的、沾着暗红污渍的沉重秤砣!阿满那只紧攥着麻绳、剧烈颤抖、指关节泛着死白色的手!还有秤砣后面,那双凌乱黑发缝隙中露出的、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、只剩下冰冷空洞和凝固疯狂的…眼睛!

所有的画面,所有的声音,所有的血腥和绝望,在这一刻如同失控的洪流,疯狂地冲击着陈默濒临破碎的意识!最终,定格在那双空洞的眼睛上!

那双眼睛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,吞噬了所有的光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!那不是阿满的眼睛!那更像是一面镜子,映照出他自己灵魂深处,那无数次面对苦难和失去时,同样冰冷、同样空洞、同样绝望的深渊!

巨大的痛苦和一种灭顶的悲怆,如同冰冷的巨浪,彻底淹没了陈默!他猛地张开嘴,想发出无声的呐喊,想质问这该死的命运!可喉咙里只有不断翻涌的、滚烫的腥甜!

“嘀——嘀——嘀——”

心电监护仪尖锐而急促的报警声,如同冰冷的锥子,猛地刺破救护车厢内凝重的空气!将陈默从那片血腥绝望的幻境中狠狠拽了回来!

“室颤!快!除颤仪!200焦!充电!所有人离床!”年轻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与死神赛跑的急迫!

“充电完毕!”

“离床!”

“嘭——!”

一股巨大的、狂暴的电流瞬间穿透陈默的胸膛!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,猛地从担架上弹起!又重重落下!剧烈的抽搐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!

短暂的沉寂后,心电监护仪那催命的“嘀嘀”声,依旧尖锐而固执地响着!

“再来!300焦!充电!”

“充电完毕!”

“离床!”

“嘭——!”

又是一次狂暴的电击!身体再次被抛起!落下!

“嘀——嘀——嘀——”那顽固的、代表死亡节奏的蜂鸣,依旧没有停止!

“肾上腺素1mg,静推!快!”年轻医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。

冰冷的液体被强行注入血管。陈默的意识在巨大的电流冲击和药物刺激下,如同风中残烛,在彻底熄灭的边缘疯狂摇曳。他感觉自己正被拖向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漩涡,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,所有的痛苦都在变得模糊…只有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,依旧清晰地悬浮在黑暗的尽头,静静地注视着他,带着一种无声的审判…

“坚持住!老头!快到医院了!”护士的声音带着焦急,在耳边响起,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。

救护车一个剧烈的颠簸!车身猛地一震!

陈默的身体随之重重一晃!后腰那片沉寂的剧痛,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,轰然爆发!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撕裂般的巨痛,伴随着一股滚烫的洪流,猛地从腹腔深处冲撞而出!

“噗——!”

一大口粘稠的、近乎黑色的血液,混合着暗红的血块,如同喷泉般,从陈默大张的口中狂喷而出!滚烫的血液溅满了担架床单,溅到了旁边护士雪白的袖子上!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!

“血压没了!!”护士惊恐的尖叫。

“继续按压!快!加快速度!”年轻医生嘶吼着,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搏斗!

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穿透城市的喧嚣,如同一道垂死的哀鸣,撕开雪后清冷的空气,最终在市第二人民医院急诊大楼门前戛然而止。

车门被粗暴地拉开!刺骨的寒风和浓烈的消毒水味瞬间涌入!几个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如同训练有素的战士,迅速接替了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,将担架车稳稳地抬了下来!

担架车上,陈默的身体毫无生气地瘫软着,破旧染血的棉袄敞开着,露出里面同样被血浸透的灰色毛衣和单薄里衣。他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,嘴唇乌紫,口鼻周围糊满了暗红发黑的血痂和呕吐物。胸前连接的心电监护导联线拖曳着,屏幕上是一条几乎拉成直线的微弱波动,伴随着尖锐而顽固的“嘀嘀”声。

“快!推抢救室!严重内出血!室颤!刚在车上又喷了一次血!量很大!快!”跟车的年轻医生语速飞快,声音嘶哑地向接手的急诊医生交代着,一边跟着担架车狂奔。

担架车轮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滚动声,碾过急诊大厅嘈杂的人声和惊愕的目光,如同一艘沉默的、承载着死亡气息的破船,被汹涌的人流推着,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扇标志着“抢救室”的、冰冷的金属大门!

“哐当!”

金属大门被猛地推开,又重重合拢!将外面所有的喧嚣、所有探询的目光,连同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生命迹象,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。

冰冷的白炽灯光下,抢救室里瞬间被一种凝重的、与死神搏斗的紧张气氛填满。各种仪器的报警声、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、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…交织成一片混乱而高效的战场序曲。

没有人注意到,也没有人在意,担架车在冲进抢救室大门前,那最后的一下颠簸,将一件东西从陈默敞开的、染血的破棉袄内袋里颠了出来。
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磨得发亮的旧皮夹。

皮夹落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,发出轻微的“啪嗒”声。它翻滚了一下,敞开了口。里面没有钱,只有几张被血水浸透、粘连在一起的油腻毛票,还有一个更小的、透明的塑料夹层。

塑料夹层里,嵌着一张小小的、边缘已经磨损发黄的黑白照片。

照片上,是一个面容清秀温婉的年轻女人,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,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碎花衬衫,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。女人微微低着头,看着怀里的孩子,嘴角噙着一丝温柔恬静的笑意。小男孩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看着镜头。

这张小小的照片,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,躺在抢救室门外人来人往的通道上,浸泡在从担架车滴落的、尚未凝固的暗红色血滴里。照片上那温柔的笑容和纯真的眼神,与地上那刺目的血迹、与门内传出的生死搏斗的声响,形成了触目惊心的、无声的对照。

一个匆匆跑过的护士,白色的鞋底不小心踩在了那张浸血的照片上,留下半个模糊的鞋印,又毫不知情地跑开了。

市第二人民医院,三楼,走廊尽头。

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小房间。墙壁刷着惨白的、有些剥落的涂料。天花板上悬着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,发出嗡嗡的电流声,将房间照得一片惨白,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躲藏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、陈旧灰尘和一种说不出的、压抑的冰冷气味。

房间中央,孤零零地放着一张冰冷的、金属腿的椅子。

阿满就坐在这张椅子上。

她依旧裹着那件被撕开一道长口子的旧棉衣,宽大的衣服显得她更加瘦小,像一只被强行塞进成人外套里的布娃娃。凌乱的黑发垂下来,遮住了她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点苍白失血的下巴和紧抿的、毫无血色的嘴唇。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破棉衣的下摆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,还在微微颤抖着。

她一动不动。从被两个脸色冷硬的女警从冰冷的三轮车斗里带出来,塞进警车,再带到这个冰冷的房间,按在这张冰冷的椅子上,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。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。

只有那双隐藏在凌乱黑发后的眼睛,是活着的。它们睁着,瞳孔涣散,没有焦距地落在对面惨白的墙壁上。那里面没有恐惧,没有悲伤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。只有一片死寂的、凝固的、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空洞。如同两口被彻底冻结的寒潭,映不出任何光影,只剩下永恒的虚无。任何试图探究的目光,都会沉入那片令人心悸的冰冷死寂中,找不到任何回应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房间那扇沉重的、刷着绿漆的铁门被推开了。

一个穿着深蓝色警服、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走了进来。他身材高大,肩背挺直,脸上带着常年办案留下的风霜和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。他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,目光锐利如鹰,进门的第一眼,就落在了椅子上那个蜷缩着的、如同凝固了一般的瘦小身影上。

老警察的脚步顿了一下。他见过太多嫌疑人,惊慌的、狡诈的、绝望的、愤怒的…但像眼前这样,如同被彻底掏空了灵魂、只剩下冰冷躯壳的状态,却极为少见。那死寂空洞的眼神,让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心头也掠过一丝异样。

他走到阿满对面的位置,那里也有一张普通的木椅子。他没有立刻坐下,而是站在那里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阿满,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被撕破的旧棉衣,扫过她苍白失血的脸色,扫过她绞着衣角、微微颤抖的手指,最后,再次落在那双空洞的眼睛上。

“姓名。”老警察开口了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、不容置疑的力量,如同冰冷的金属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。

没有回应。

阿满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,空洞的目光凝固在惨白的墙壁上,仿佛那声音根本不存在,仿佛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。

老警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他拉开木椅子,坐了下来。硬壳笔记本放在膝盖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“年龄。”他再次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,但目光更加锐利,试图捕捉阿满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。

依旧是一片死寂。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“嗡嗡”的电流声,衬得这沉默更加令人窒息。

老警察没有催促。他拿起笔,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。笔尖划过纸张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房间里只剩下这单调的书写声和白炽灯的电流声。

时间在冰冷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
“今天早上,在向阳巷,”老警察放下笔,抬起头,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,牢牢锁定阿满,“发生了什么事?赵四头上的伤,是不是你造成的?用那个秤砣?”

他的声音不高,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,清晰地射向阿满。

阿满的身体,在听到“赵四”这个名字的瞬间,极其剧烈地、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!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!她绞着衣角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关节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,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!嘴唇也抿得更紧,几乎成了一条惨白的直线!

但除此之外,依旧没有任何回应。没有抬头,没有眼神的波动,没有声音。只有那剧烈的颤抖,在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。

老警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剧烈的身体反应。他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更加锐利,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压迫感。

“说话!”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,带着审讯特有的严厉,“抗拒没有任何意义!现场有目击者!有痕迹!那个秤砣上有你的指纹!巷子口早餐摊的老板也看到赵四他们追进巷子!还有那个重伤昏迷的老头!你和他是什么关系?是不是他指使你干的?!”

一连串的逼问,如同冰冷的铁锤,狠狠砸向阿满!

“指使”…“老头”…“重伤昏迷”…

这几个词,像烧红的烙铁,猛地烫在了阿满那死寂的意识边缘!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!一直凝固在惨白墙壁上的空洞目光,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,第一次,落向了声音的来源——落在了老警察那张布满风霜、写满严肃和探究的脸上!

那目光依旧空洞,但在那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深处,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,极其艰难地、极其痛苦地挣扎了一下,如同冰封的湖面下,一条濒死的鱼最后的、无力的甩尾。

她的嘴唇,极其轻微地、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。

似乎想说什么。

喉咙里发出一丝极其微弱、如同气流摩擦的嘶哑声响。

但最终,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。

只有一滴冰冷透明的液体,毫无征兆地,从她空洞无神的左眼眶里,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滑落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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