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畔的另一头,但见一根根如剑林立的老木间,有一条笔直往上的宽阔山阶,一直延伸到山林尽头。
“你是什么人?来绿水湖干什么?”
不远处的草庐里,一个腰系翠绿丝带的汉子像是方才发现湖畔来人,提剑跳将出来,警觉非常的大喝道。
魁梧冷峻的华服男子没说话,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一双眼,只是淡淡的打量着山阶尽头的方向。
但就在那汉子快掠到他十步近的时候。
华服男子的大氅下忽然闪过一抹光,一抹难以形容的光,却又极端可怕的光。
刀光一亮,青青的刀光,弯弯如月,似青山翠树,仿佛凭空挂起一轮新月,如飞虹一转,惊鸿一瞥间,刀光又已不见。
可那十步外提剑的汉子却已顿在原地,神情僵住,身形僵住,忽然,一缕细细的血线,突然从他的眉心浮现,笔直往下、鼻梁、下颔、胸口、腰腹,然后,从中一分两半。
等再看去,湖畔的华服男子已不见,湖畔对面,一人正步步拾阶而上。
“有人闯山!”
一声急喝,但见山阶两侧,那林木中兀自现出十数条腰系翠绿丝带的剑客,闪扑而出,纷纷拔剑出鞘,剑身寒光闪动,剑鸣之声,此起彼伏,响彻山林。
他们要挡人,拦人,挡的正是那山下步步而上的紫黑华服男子。
众剑齐指来人。
“站住,神剑山庄不准外人踏足,劝你速速退去,莫要自误!”
有人厉喝相阻。
可那人却仍旧是我行我素的神情,眼神平静,步履平缓坚定,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,也没丝毫去看他们的意思,好似这些人还不值得他驻足移目,只有走,只有行。
“布阵!”
再听厉喝,十数柄利剑登时分化开来,叠为三排,如大江滔浪,一浪盖过一浪,朝那不速之客刺去,剑尖攒动,剑影飘忽来去,已成惊人阵势。
可结局却是。
“呼!”
劲风扑面,来人脚下不停,背后大氅陡然一扬,墨发似狂龙一激,山阶上登时尘飞叶卷,刹那间只闻惨叫。
这十数名守山剑客,手中长剑凭空折断,而后像是狂风中的草秧,被吹的四仰八倒,滚成一地,翻向山阶两侧。
幽静山巅,突然响起一连串惊急的钟声,“岑岑”震响,惊的林中飞鸟四散。
“嘎吱!”突的,紫黑华服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,他停在了一块偌大空地上,不远处,还立着一面青石碑,其上刻有三个锋芒毕露的字——“试剑坪。”
“阁下闯我欧阳氏山门,伤我欧阳家弟子,今日不给一个交代,只怕你上的了这山,却已下去不得!”
此处已近山顶,尽头处,一座偌大山庄在山林间若隐若现。这会,那紧闭的朱红大门已被人拉开,门轴转动,走出来一个英姿勃发的中年人,剑眉朗目,下颔蓄着一簇黝黑短须,身穿淡紫色长袍,身后更是涌出无数欧阳家子弟;这些人俱是人手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,目中精光隐现,功力不弱。
“你是何人?想要找死也得留个名号!”
男子沉眉稍动,还未开口,已有人惊呼道:
“威海王!”
“哗!”
“啊,你就是威海王?”
这三字一出,山顶众人无不色变,满片哗然。
如今威海王重现,这天下再次动乱起来。
传闻其天赋异禀,难有抗手,近些年又将武功推演至巅而又巅,完美无缺之境地,其中,还不包括此人所学的诸般奇技,镇教神功,只是,自他重现江湖之初,迄今为止,尚未有人得见此人出手。
可天下人,又有谁能小看此人,谁敢小看此人。
单凭手下爪牙,此人便已近乎将中原各门各派逼进绝路,没出过手的他,又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。
“欧阳峰呢?”
钱钧忽然问。
他目光忽然在人群中搜寻,肆无忌惮,且又有种理所应当。
却也该如此,普天之下,能挡眼前这位的,神剑山庄里,除了那个被唤作“剑神”的欧阳峰外,又能有谁。
那个淡紫色长袍的中年人沉声道:“你何以觉得我不是欧阳峰?”
钱钧目光落在他的身上,只瞧了一眼,便道:“你?你不配!”
随意淡漠的声音,说的轻慢,说的低缓。
那人非但没怒,反倒还笑了,他淡淡笑道:“说得好,但就算是剑神,他也是我的儿子!”
此人正是神剑山庄当代庄主,欧阳汪洋,亦是欧阳峰的父亲。
他似乎很喜欢别人夸他的儿子,特别是钱钧这样的大人物,哪怕是贬低他,毕竟,欧阳峰是他的儿子,天底下,任谁能生出欧阳峰这样一个儿子,只怕做梦都会笑醒。
就在他笑的时候。
人群一分,钱钧眼中已多了个黑衣劲装的人,这人袖口紧束,垂着纤细瘦黑的双手,绑着头发,背后斜斜背着一柄颇为古旧的长剑,剑柄上还坠着一簇剑穗。
钱钧忽的蹙眉。
非是他看到了什么让自己出乎意料的东西,而是眼前这人太普通了,瘦瘦的身躯,黑黑的脸庞,脸上还留着几颗豆粒大小的印子,更像是营养不良,头发都有些枯黄,远远看去,好像个病痨鬼一样,一张脸更是寻常普通,这么一个人,恐怕落到人堆里就再也认不出来了。
这会是那五岁握剑,六岁参解剑谱,七岁诵诗百篇,文韬武略,样样精通,被传为英俊潇洒,惊才绝艳的剑神欧阳峰?
但渐渐地,钱钧的眼神有了变化。
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。
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,干净无尘,似山下幽幽绿水,不惊涟漪,不觉滔浪,又像是一口庭前古井,照尽日月星辰,深邃如镜。猝然,他皱眉一展,双眼陡亮,恍惚间,竟似自那古井中得见一股惊天剑气浩瀚升腾,锐旺冲霄,势不可挡。
再看去,眼中的人,似已雄姿英发,气宇轩昂,眼中锋芒毕露,如一柄旷世神锋屹立山巅之上,简直令人不可思议。
一双眼睛,竟能让人有如此天翻地覆般的可怕变化?
“你只来了一人?”
欧阳峰说话了。
他声音很温厚。
钱钧道:“足矣!”
其实,欧阳峰也在暗自打量这位威海王,但观此人相貌甚是年轻,正直壮年。
他迟疑道:“你要与我一战?”
钱钧诧道:“你不敢?”
欧阳峰摇头:“非是不敢,而是我曾在北方得见一人,此战,当是我三人之战!”
钱钧闻言稍一沉吟,仍是用那副淡漠一切的口气道:“你是说那天山剑派的肖光寒?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,焉有资格与本王相提并论!”
言语之间,竟是把肖光寒贬的一无是处,当做个弱者了。
欧阳峰皱了皱眉,当日天山之巅峰肖光寒与渊国高手一战,他恰好在旁目睹,对于那一战,他可是记忆犹新,何况能走到那一步的,又岂是简单普通之辈,可万没想到这钱钧居然如此自负狂妄,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。
他正要再言。
却见试剑坪上的钱钧,扭头看向一颗挺拔笔直的杉木,就见这杉木不过筷细的树梢上,不知何时歇着个穿着雪狐袍子的人,足尖踮脚而立,衣袂飘飘,像是没得一丝份量,随着树梢的摇摆,轻轻上下起伏,左右晃荡。
“啧啧!”
这人啧啧有声,语气随意,一搭眼皮,正居高临下,也眯着一双剑眸,瞥着钱钧。
来者非是旁人,正是肖光寒。
翠云峰上,话说那林木间,一人飘然屹立,令众人纷纷为之侧目。
钱钧孤立试剑坪上,搭眼睨去,肖光寒傲立晴空之下,垂目瞥去,两道目光,赫然于空中相遇,相逢处,似虚空生电,四目俱是精光爆现,引得强强气机碰撞,竟凭空激出一朵风旋急涡,天地之力涌动,看的一众旁观者无不瞠目结舌。
“这便是那肖光寒?”
望着树梢上那张近乎妖邪的面容,欧阳汪洋不由的惊诧道。
“你就是那剑客?”
那边钱钧也同时在问,语气古井无波。
肖光眼皮垂的更低了,似笑非笑的轻声道:“是!”
钱钧又问:“你来此,莫非是为了和神剑山庄联手?”
肖光寒闻听这话,好像有些没听明白,蹙眉奇道:“联手?联手什么?联手抵抗你么?呵呵!”
他说着说着忽的戏谑笑了起来。
钱钧眼波闪晃。
可不等他说话,那欧阳汪洋忽然沉声开口:“我神剑山庄,哪怕族中弟子悉数抗敌战死,也绝对不与杀人如麻,为祸江湖的恶贼联手!”
言语干脆直接,说的正义凛然。
钱钧本是看着肖光寒的眸子蓦的扭向欧阳汪洋,眼露不屑,只是,目光落下,却被一个黑衣少年所挡,那少年眼中剑气升腾,好不惊人,正是欧阳峰。
“欧阳庄主说的好,我华山派亦不会与此獠联手!”
“我也一样!”
“还有我!”
“咱们亦是如此!”
……
欧阳汪洋话语一落。
不想竟连起附和之声,山下飞掠来数条身影,皆是各派门人。
“非但如此,待渊军外敌之祸一平,吾等还要与威海王论个高低,清算往日恩怨,此等为祸一方的势力,绝不能放任其横行霸道!”
这些人言之凿凿,一连串的话语说出来,却听天上响起阵阵轻笑,钱钧抚掌笑道:“哈哈,好,你们都说的好啊,还得多亏你们提醒,我才记起来本王是干什么的,不过,你们能不能别一唱一和啊,以为唱大戏呢?不知道的还以为进犯中原的是本王!”
看着大笑不止的钱钧,所有人不知为何脊背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。
“尊驾虽得无上绝学,但如此做派,实已堕入邪道一流,若不回头,恐万劫不复!”
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说道。
钱钧哂笑一声:“心眉,之前留你一命你却还敢叫嚣,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,不就是想要趁机仗着神剑山庄的势,找回些面子么!”
“我明白了,看来你们这些人,真是怕我啊!”
明明大敌在外,这些人偏偏还要窝里斗,亦数得这般正义凛然。
钱钧忽而想起了那个自称迦摩的西域僧人,对方虽然有些偏激,但却和他所行之道有些相似,对于这些家伙的看法也是相同。
“看来你不该来啊!”
肖光寒背负双手,嗓音像是更冷,也更淡了。
“如今你们齐元国已岌岌可危,却还想着内斗,实属令在下失望至极!”
他停了停,又接道:“你若窝在那中,或许还能苟活残喘一阵,现在却是迫不及待的前来送死?你看,这些人恐怕巴不得你死呢!”
钱钧脸上仍是挂着笑,可眉宇间却蓦的腾起一股机锋峻烈的清寒冷意,袖子交叠的双手退了出来,他索性已不去看肖光寒,而是随意的瞧着着自己那十根如同钢铁的手指,不经心的轻声道:“想我死的人多了去了,可惜,这些人都已倒在我脚下,倒是你,想我步入江湖以来,狂徒妄人也算遇见过不少,但似你这般狂的倒是首见,委实有趣至极!”
“不过!”
肖光寒问:“不过什么?”
“相请不如偶遇,你要不要来试试看?”
话到这里,已无需多说。
肖光寒一眯眼。
钱钧随风起伏的身子忽然一住。
就在双方气机冲荡,剑拔弩张之际。
山下却已接连现出数条人影,一方三人,一方两人。
“我不是说没有要事不让你们上来么?”
钱钧看着自己的最新收揽的三个手下,一人肤黑如碳,厚唇白齿,一人头顶发丝根根竖起如戟,太阳穴高高隆起,上身裸露,肩头缠着一圈手臂粗细的精钢铁链,还有人却是个小老头。
“王爷,外边有人想烧咱们的船,不过已尽数毙杀。”
“小事而已。”
他说完,又一扫满山众人,下颔微扬。
“既然如此,本王也就不矫情了,今日前来本是为下战书,但你们既然要面子,好,本王给你们面子,自今日起,本王正式向你们宣战,谁主这江湖沉浮,就一战定之!”
“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