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年光阴,弹指一瞬。
昆仑之巅,凌霄殿后那方观云台依旧。只是石桌旁的老桃树,枝干愈发虬劲苍古,年年花开,岁岁花落,粉白的花瓣如雨,铺满了石阶与云海边缘。
又是一个桃花盛放的春日午后。
阳光透过繁密的花枝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石桌上,三杯清茶氤氲着袅袅热气,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灵韵。
李恪依旧是一身洗旧的青灰道袍,容颜未改,目光温润,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停滞。他随意地坐在石凳上,姿态闲适,如同与这山、这云、这花树融为一体。
对面,裴行须发已如霜雪,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,记录着岁月的无情。他身披一件厚实的玄色大氅,虽不复当年沙场悍勇,但腰背依旧挺直,眼神深处那份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豪迈,却更加醇厚。他端起茶杯的手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,那是强行以丹药延寿、对抗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。
玄真子坐在另一侧,白发如银,梳理得一丝不苟。面容清癯,眼神依旧睿智深邃,只是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。他轻轻吹拂着杯中漂浮的茶叶,神态安详,如同一位看透世事的老神仙。
“这‘云顶雾芽’,还是当年的味道。”裴行啜了一口茶,满足地咂咂嘴,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“比那些劳什子延寿丹强多了!老玄,你说是不是?”
玄真子微微一笑,放下茶杯:“裴将军还是这般豪爽。茶中自有道韵,强求延寿,终究是逆天而行,不如顺其自然,体悟这杯中真味,观这云卷云舒。”
“嘿,就你道理多!”裴行瞪了他一眼,随即又看向李恪,眼中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,“老李,你是不知道,上个月我那小重孙,在演武场把那帮小子揍得满地找牙!那拳架子,有我当年七分火候了!哈哈哈……”
李恪含笑听着,目光温和。他自然知道,裴行口中的“小重孙”,如今已是护道盟新一代的佼佼者,裴家刀法后继有人。
山风徐来,卷起片片桃花,如粉色的雪,纷纷扬扬。
玄真子望着那飘落的花瓣,轻声道:“花开花落,本是天道轮回。然我护道盟薪火相传,弟子辈中英才辈出,叶冰璃那丫头,已触摸到天人门槛;凌虚子执掌盟务,愈发沉稳大气;便是裴将军的重孙,亦是锋芒初露……此乃道统之幸,苍生之福。”
他的目光转向山下。
透过缭绕的云雾与飘飞的花雨,隐约可见演武场上,剑气纵横,符光闪烁。年轻弟子们矫健的身影穿梭其中,呼喝声、金铁交鸣声、法术爆裂声,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与蓬勃的朝气。更远处,符文飞梭穿梭于云海之间,巨大的符文列车沿着山脊轨道飞驰,将昆仑的灵气与道韵输送到大唐的每一个角落。一派欣欣向荣、道法昌隆的盛世景象。
裴行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脸上的得意渐渐化为感慨:“是啊……看着这些小子们,就想起咱们当年……在尸山血海里滚爬的日子……真他娘的……恍如隔世。”他端起茶杯,手微微颤抖着,却稳稳地送到嘴边,一饮而尽,仿佛饮下的不是茶,而是那逝去的峥嵘岁月。
李恪的目光,却并未停留在山下那热闹的景象上。
他的视线穿透了纷飞的桃花,越过了翻腾的云海,仿佛穿透了昆仑的界限,穿透了大唐世界的界壁,投向了那浩瀚无垠、星辰璀璨的深邃宇宙。
在那无尽的星海深处,有无数未知的世界,有更广阔的大道,有生灭轮转的终极奥秘。玄界之行,葬神古渊的遗秘,万法源经的指引,都让他明白,脚下的路,远未到尽头。
一片桃花瓣打着旋儿,轻轻落在他的茶杯边缘。
李恪收回目光,嘴角泛起一丝平和而悠远的微笑,如同看透了万古长河,又如同初涉大道的赤子。他端起茶杯,看着杯中那片小小的花瓣随波荡漾,轻声说道,声音不大,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,在桃花纷落的静谧中清晰流淌:
“道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投向那无垠的星空。
“……在脚下。”
“亦在……”
“……星辰之外。”
话音落下。
观云台上,一片静谧。
唯有山风轻吟,桃花簌簌飘落。
石桌上,三杯清茶,热气氤氲升腾,茶香混合着桃花的清甜,弥漫在空气中。
裴行和玄真子都安静了下来,脸上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一丝了悟,静静地品味着这句话,也品味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。
李恪的目光悠远,仿佛已神游太虚,与那无尽星辰同在。
画面在此定格:
茶杯氤氲,热气袅袅。
桃花纷落,如雨如雪。
道韵流转,无声永恒。
(全书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