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擒虎没有回头,没有多余的动作。
仅仅只是这两个字吐出!
嗡——!
一股无形的、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,仿佛凭空而生。
以韩擒虎为中心,方圆十丈之内的空气骤然塌陷、凝固,空间仿佛变成了坚逾精钢的琥珀。
那个探手欲夺匕首的羌人,他暴起的身形,伸出的手臂,乃至他身下溅起的血滴。
所有的一切,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定格,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。
“噗——!”
一声沉闷的爆响!
那羌人定格的身体,连同他身上破烂的皮袍,如同一个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的、装满血水的皮囊,从内部由点及面地轰然炸开。
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,在那股恐怖力量的极致压缩和瞬间爆发下,直接化为了一蓬粘稠细密的、散发着浓烈腥气的血雾。
血雾在凝固的空气中短暂地维持着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,随即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,猛地沉降下去,如同红色的流沙,覆盖在他原本躺着的那一小片地面上,只留下一个模糊的、暗红色的人形印迹,连一块稍大点的骨头渣子都找不到。
旁边那个断腿的羌人,离得最近,被溅了满头满脸温热的血沫。
周围所有正在忙碌的人,无论是割耳朵的、抬尸体的、挖坑的…动作全都僵在了原地。
他们呆呆地看着那片凭空出现的、粘稠的人形血印,又僵硬地、带着无法形容的敬畏和恐惧,偷偷瞥向那个依旧背对着他们、连衣角都未曾动过一下的背影。
赵大也看得头皮发麻,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。
他猛地回神,看向那个被吓傻、失禁的断腿羌人,眼中凶光更盛,厉声咆哮打破了死寂。
“都他娘的发什么愣?干活!把这个废物拖过去!割了耳朵!手脚麻利点!谁再磨蹭,老子亲自送他上路!”
他这一吼,那些僵住的身影猛地一颤,立刻以比刚才快了数倍的速度行动起来。
割耳朵的刀子挥舞得更快,抬尸体的脚步更加沉重,挖坑的锄头落下得更加用力。
没有人敢再往那堆尸首的方向多看一眼,更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。
只有沉重的喘息、兵刃划过骨肉的摩擦、泥土翻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,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而韩擒虎依旧垂眸而立,周身元罡流转不息,精纯的气血和战场煞气持续不断地注入李昭体内和胸前的玉佩。
…………
时间在血腥与忙碌中悄然流逝。
残阳彻底沉入西边的地平线,只留下天际一抹暗红的血痕。浓重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,迅速笼罩了凉州荒凉的大地。寒风越发凛冽,如同冰冷的刀子,刮过战场,卷起血腥和焦糊的气味,送入每一个疲惫不堪的人鼻腔。
几堆篝火在背风坡被点燃,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,映照着妇孺们惊魂未定、麻木呆滞的脸庞,也映照着周围忙碌、沉默、如同机械般动作的身影。
火光在韩擒虎玄色的山纹重甲上流淌,勾勒出他如同山岳般稳固的轮廓,投下的巨大阴影将昏迷的李昭完全笼罩其中。
战场初步清理完毕,阵亡的李家部曲和青壮庄丁共计七十三人,遗体被整齐地摆放在新挖的巨大土坑旁,用能找到的破席、门板、甚至干净的草席草草覆盖。
坑已经挖好,深达丈余,在冻土上挖掘耗费了幸存者们最后的力气。
羌人的尸体则被随意地堆叠在远离庄子的洼地里,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垃圾。
缴获的弯刀、皮甲、还能使用的箭矢堆成了几小堆,几匹无主的战马被拴在庄口残存的木桩上,不安地刨着蹄子。
赵大拖着沉重的脚步,走到韩擒虎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停下。
他肩头的伤口经过草草包扎,不再大量渗血,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,脸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蜡黄。
他不敢靠得太近,那股无形的威压让他本能地感到敬畏和窒息。
“将军…”
赵大的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深深的疲惫,却又强行打起精神。
“战场…初步清理完毕。”
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,开始汇报,每一个数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。
“我方…战死七十三人,重伤失去战力者十九人,轻伤尚可行动者…包括属下在内,仅余三十一人。”
这个数字让他喉头哽咽了一下,上次出发时近三百条汉子啊!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,继续说道:
“斩获…斩获羌人首级五十七颗!其中…其中确认有那百夫长首级一颗!重伤俘获羌贼两人,已按令割耳…缴获完好弯刀三十七柄,弓十一张,箭矢两百余支,皮甲可用者二十一副,战马尚存五匹可用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沉重,带着压抑的悲愤。
“青禾庄庄户死伤惨重,房屋大半焚毁,过冬存粮也损坏了不少。”
最后几个字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韩擒虎没有任何回应,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丝。
他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,专注地维系着元罡护罩的运转,精纯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滋养着李昭。
赵大等了片刻,见没有新的指令,便默默行了一礼,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堆篝火。
他需要一点滚烫的东西,哪怕是水,来温暖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和冰冷的心。
每一步迈出,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,但他依旧挺直着背脊。
夜色,如墨般浓重,只有篝火噼啪的爆响、风声的呜咽、以及远处洼地里野狗开始试探性的低吠,撕扯着这片死寂。
……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子夜最深沉黑暗的时刻。
篝火已经添了几次柴,火光摇曳不定。
一直如同石雕般静立的韩擒虎,那垂敛的眼眸深处,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波动。
他敏锐地感知到,笼罩在元罡护罩内的李昭,其体内的气血运行陡然加速,如同冰封的河面下,突然有汹涌的暗流开始奔腾。
李昭的意识,如同从万丈深渊中艰难上浮。
沉重的黑暗包裹着他,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,在意识之海中疯狂碰撞、旋转——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,实验室的冰冷仪器,东汉凉州的漫天黄沙,李家庄园的压抑,祖传玉佩的温润,还有那扑面而来的弯刀寒光,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的触感。
以及最后时刻,那撕裂虚空降临的、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恐怖威压。
“嗬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带着痛楚和迷茫的吸气声,从李昭口中里溢出。
“静心!凝神!导引归元!”
一声低沉、浑厚、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低喝,如同定海神针,直接穿透混乱的意识,炸响在李昭的灵魂深处,是韩擒虎。
几乎是同时,一股沛然莫御、温和却又无比浑厚精纯的力量,从外界瞬间涌入李昭体内。
这股力量如同最坚韧的堤坝,又如同最灵巧的舵手,精准无比地拦截、疏导着李昭体内的气血。
而李昭内视之下,他看到了一片赤红的血海,那是他体内祖龙之气修复以后爆发的气血。
狂暴的能量在经脉中左冲右突,如同失控的野马群。
而韩擒虎注入的那股精纯元罡,则化作无数道坚韧而灵动的赤金色丝线,精准地缠绕、包裹、引导着每一股狂暴的气血,强行将其纳入原本的凝脉境运行轨道。
轰!轰!轰!
半响,那狂暴的气血洪流,终于在韩擒虎那强横无匹的元罡引导和镇压下,被强行收束、捋顺。
它们不再是无序的奔涌,而是开始沿着凝脉境的特定经脉,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速和凝练度,奔腾流转。
李昭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原本只是“气”态的凝脉境气血,在这股狂暴力量被驯服、压缩、凝练的过程中,正发生着惊人的蜕变。
一丝丝、一缕缕,变得更加粘稠、更加沉重、更加凝实。
如同奔腾的溪流,正在向着湍急的汞浆转变。
“嗡——!”
当最后一股狂暴的气血被彻底纳入正轨,并且被压缩凝练到某个临界点时,李昭体内仿佛响起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、沉闷的轰鸣。
那奔流在经脉中的气血,其粘稠、凝练的程度,骤然提升了一个明显的台阶。
原本只是淡淡赤色的气流,此刻颜色变得深沉而内敛,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光泽,流转之间,发出细微的、如同汞浆流动般的哗哗声响。
一股远比之前凝脉境中期强大、凝实、厚重的气息,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内部弥漫开来。
凝脉境后期!
在生死边缘挣扎,在韩擒虎以自身元罡和祖龙之气的双重滋养、引导、甚至强行压迫下,他竟因祸得福,一举突破。
也就在这突破完成的瞬间,那笼罩着他的元罡护罩,那持续输入的精纯血气,如同完成了使命般,悄然散去。
韩擒虎那一直垂敛的眼眸,终于抬了起来。
他看着气息已然稳固并更加强大的李昭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
而李昭猛地睁开了双眼,篝火跳动的光芒瞬间刺入眼帘,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。
视线还有些模糊,但身体的感觉却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周身的痛楚并未完全消失,尤其是肩头那道被羌人百夫长劈开的伤口。
体内那股澎湃汹涌、凝练如浆的气血之力,它们奔腾在宽阔坚韧了许多的经脉中,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充满力量的真实感。
李昭下意识地低头,看向自己的手掌。
五指用力一握,指关节发出清脆的爆响,一股凝练的气血之力瞬间汇聚掌心,皮肤下隐隐透出赤红的光泽。比昏迷前强大了至少三成的力量,还有那气血凝练如汞浆流动的奇异感觉。
“韩擒虎!”
随即,李昭猛地抬头,目光瞬间锁定在身前那尊如同山岳般的身影上。
那玄色山纹重甲在篝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,虬髯戟张的面容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和沉稳,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,里面没有居高临下,只有一种沉静的、等待主君苏醒的忠诚。
“主公。”
韩擒虎的声音依旧低沉浑厚,如同闷雷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,,说道:
“感觉如何?”
“我…”
李昭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,他挣扎着坐了起来。
“主公伤势未愈,不宜妄动。”
韩擒虎上前一步,并未伸手搀扶,但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已然托住了李昭的身体,让他能缓缓坐直。
直到此刻,李昭才真正看清了周围的景象。
跳跃的篝火之外,是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味。
借着火光,可以看到不远处那巨大的土坑旁,一排排被草席覆盖的尸体轮廓,如同沉默的碑林。
更远的地方,是羌人尸体堆叠的恐怖阴影。
李昭目光扫过那些幸存者,赵大那蜡黄的脸、肩头厚厚的渗血布条,还有那少得可怜的人影,一股沉重的责任感瞬间压上心头。
这些都是跟随他李昭,为守护家园而浴血的人。
“赵大!”
闻言,一直强撑着守在篝火旁、留意着这边动静的赵大,听到呼唤,猛地弹起身。
他几乎是拖着伤腿,踉跄着冲到李昭面前三米处,“噗通”一声重重单膝跪地,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,疼得他嘴角抽搐,但他硬是挺直了腰板,嘶哑着嗓子吼道:
“主上!赵大在!”
篝火的光在李昭脸上跳跃,映照着他苍白却异常锐利的眼神。
他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血腥味灌入肺腑,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。
“给我说说战损,斩获,庄户…一字不漏。”
赵大猛地低下头,避开那锐利的目光,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始复述。
“回主上!此战…惨烈!”
“我李家部曲、青壮庄丁…战死…七十三人!”
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,篝火旁传来压抑的啜泣声。
“重伤残废…十九人!轻伤尚能提刀者…连属下在内,仅余三十一人!”
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,那是用仇恨和惨痛浇灌出的凶悍。
“然!羌贼授首者,五十七颗!其百夫长头颅在此!乃韩将军神威所斩!”
他手一指旁边一个用破布包裹、血污浸透的球状物。
“缴获弯刀三十七,弓十一,箭矢两百余,皮甲二十一副,战马五匹!”
“羌狗重伤被俘者二,已按军律割耳!青禾庄房屋焚毁大半,妇孺死伤惨重。”
每一个数字报出,都让篝火旁的气氛更加凝固一分。
但当赵大报出斩获,尤其是那百夫长首级时,一股混杂着仇恨、快意和微弱希望的火焰,又在那些疲惫麻木的眼中悄然燃起。
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