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觉得脑子比网吧里卡成PPT的旧主机还乱。
像是有只手在太阳穴里揉毛线，越急，线团缠得越紧，连“我只是路过”这种烂大街的借口都搜不出来。
“人这辈子最擅长给错的事找对的借口，”他暗地吐槽，“就像给拖鞋配领带，看着离谱，还得硬撑。”
“也许……是路过香水店，风把味儿吹我身上了。”
话刚落地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。
这借口烂得堪比网吧厕所的卫生纸，一扯就破。
声音也跟着软下去，像被衣领上那股甜香压得喘不过气——那味道不是专柜里的冷调，是被雨水泡软的樱花糖味，黏在布料上，甩都甩不掉。
陈雯雯轻轻摇头。
小鹿似的眼眸垂了垂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浅的影，那点失落淡得像风里的碎光，却精准扎进路明非心里。
“路明非，你不必骗我。”
她的声音软得像春日里化了一半的雪，落在耳边却重得像锤子，敲得他心脏猛地缩成一团。
——就像有人突然捂住了正在放歌的耳机，只剩胸腔里闷闷的回响。
风忽然卷过来。
带着初秋的凉意，刮得香樟叶“沙沙”响，几片叶子被扯下来，打着旋儿落。
不是飘，是像被谁揉碎的音符，慢悠悠坠在两人脚边，打破了那能憋死人的沉默。
路明非盯着地上的叶子。
懊悔得想把自己埋进香樟树根里——最好再让泥土把那该死的香水味也吸走。
他甚至荒唐地想，要是有超能力就好了，不用拯救世界，只要清掉身上这股“罪证”就行。
“人总在尴尬时想当超人，”他又开始瞎琢磨，“其实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，跟没断奶的猫一样没用。”
“陈雯雯，我……”
他攒了半天勇气开口，话到嘴边却卡了壳。
这辈子第一次恨自己的嘴笨——不是不会说，是关键时刻连“我不是故意的”都讲不连贯。
像被猎人堵在树洞里的兔子，爪子扒着树皮，却不知道往哪儿逃。
鼻尖又颤了颤。
那股樱花糖似的甜香还在，淡得像少女藏在日记本里的心事，不仔细闻不到，闻到了就甩不开。
他更纳闷了：昨晚在网吧里，烟味、泡面味、键盘的霉味混在一起，别说香水了，连空气都是浑浊的。
难道是哪个太妹喷太多，风都嫌呛才甩他身上？
“说不定是风的错，”他给自己找补，“风要是有脑子，就该知道别把麻烦往我这儿送。”
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后脑勺，指甲缝里还卡着昨晚网吧的灰尘。
模样活像被丢在十字路口的小狗，尾巴没敢翘，眼神先慌了。
“我也不太清楚……”他嗫嚅着，声音比蚊子哼还轻，“可能是在网吧蹭到的吧。”
说完自己都不信——这话说得像给破洞的袜子贴创可贴，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。
陈雯雯看着他。
眼神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纸，却看得他浑身发毛。
她分明知道再问也没用，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伞尖在地面上“嗒”地一点，声音脆得像冰，又轻得像她心里的叹。
“算了。”
她的指尖碰了碰伞柄，白裙的裙摆被风掀起个小角，像蝴蝶扇了下翅膀。
“你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声音里裹着关切，暖得像春日的太阳，却藏着点不容置疑的软刺，“看你这脸色，昨晚肯定没睡好。”
路明非苦笑着摆手。
眼神倔得像要跟全世界掰手腕，其实心里虚得一批。
“来都来了，回去多可惜。”
他指了指校园的方向，语气里带着点小孩偷跑出来的执拗，“难得能出来透透气，总不能跟打卡似的，来了就走。”
陈雯雯没说话。
齿尖碾过下唇，力度轻得像在丈量所有权，粉色的唇瓣被压出点红痕，像雪中落了朵樱。
几秒后，她妥协了。
身子微微前倾，那双亮得像星的眼睛，直直盯着路明非的眼睛。
没有躲闪，没有偏移，像在确认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“行。”
她的声音比刚才沉了点，每个字都带着重量，“但在学校要是感觉不舒服，必须马上告诉我。”
顿了顿，她又补了句，尾音软得像钩子：“听到了吗？”
路明非的嘴角扯了扯，想装出痞痞的样子，把心里的暖压下去。
“社长对我可真好，”他吊儿郎当地说，还夸张地用手抹了抹眼角，“感动得我都快哭了，要不我给您磕一个？”
心里却跟揣了个小暖炉似的，热烘烘的——那点热，在他孤单了十几年的世界里，像突然亮起来的灯。
陈雯雯别过脸。
耳尖红得像被夕阳吻过的樱花瓣，连耳坠都晃着细碎的慌。
她轻咳一声，试图装镇定，尾音却忍不住发颤，像漏了气的气球。
“你是文学社社员，照顾你是我该做的。”
她顿了顿，又加了句，像是在说服自己，也像是在提醒他，“别多想。”
路明非咬着嘴唇。
想找个话题救场，脑子却比刚才还卡。
目光像受惊的鸟，四处乱瞟，从香樟树到远处的教学楼，再到天边的云。
那些云堆在一起，乱得像被揉过的纸，没个形状。
“陈雯雯，你看！”
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声音都高了点，“这天气，好像要变天了，估计马上要下雨。”
说完就后悔了——这话题比刚才的借口还烂，简直是把尴尬往死里踩。
陈雯雯抬眼。
湛蓝的天被云层慢慢盖了，阳光像被谁关了开关，一点点暗下去。
她的嘴角弯了弯，笑容淡得像雾，却还是藏着点失落，像没唱完的歌。
“嗯。”
她轻声应着，“天气预报说有雨。”
沉默又回来了。
比刚才更沉，像压在胸口的石头，连呼吸都觉得重。
路明非硬着头皮，又憋出个问题：“你最近……看书了吗？”
刚说完，就想抽自己一耳光——他明明知道，陈雯雯喜欢的是经典名著，而他只看过漫画和游戏攻略，这话题跟问鱼会不会爬树一样蠢。
“我这脑子，”他暗骂，“真是比猪还笨，猪都知道不往泥坑里跳，我还主动往里栽。”
陈雯雯却没在意。
轻轻点头，眼里闪过点光，像夜空中突然亮起来的星。
“看了。”
她的指尖划过伞面，声音里带着点怀念，“我重读了《情人》，每次读都能有新的感受。”
她顿了顿，忽然看向路明非，眼神里藏着点试探：“玛格丽特说，爱里藏着死别。你说，人会不会为了留住点什么，宁愿先把它捆在身边？”
路明非干笑两声。
笑声比网吧的旧风扇还干涩，他拼命在脑子里搜关于《情人》的信息——除了知道作者是个女的，其他一概不知。
“是……是吗？”
他憋了半天，才挤出句废话，“这书很经典，听说写得特别细腻，比漫画里的感情戏还细。”
心里却慌得一批——像考试作弊被老师盯着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
他站在陈雯雯面前。
像被强光照住的小鹿，眼神里全是局促，手在身侧攥了又松，松了又攥，连指甲都掐进了掌心。
想做点什么掩饰慌乱，却什么都做不了——他这辈子，好像都在这种“想做却做不好”的循环里打转。
陈雯雯看着他。
眼里闪过丝笑意，轻得像风拂过水面，却让路明非的心跳“咚咚”加快，像敲鼓。
那笑不是大笑，是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，淡得像雾，却亮得像清晨的花，带着露水的清。
她的笑声轻轻飘过来，脆得像银铃，又软得像棉花，绕在路明非的耳边，散不开。
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急了。
喉咙像被什么堵住，想说话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风里飘着没唱完的调子，像谁把心事拆成了碎音符，散在香樟叶上，落在他的心里。
就在这时，陈雯雯的余光动了动。
她瞥见远处有个高大的身影，正大步走来——是教导主任。
她微微一怔，随即转过头，对着路明非眨了眨眼。
眼睫颤了颤，像蝴蝶扇了下翅膀，声音轻得像秘密：“你快进学校吧，马上要迟到了哦。”
路明非还没反应过来。
脑子里全是她的笑容，她的眨眼，像被施了定身咒，下意识地点头。
转过身，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，往学校走。
走了没几步，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下——那股扯力，比网吧老板催他结账还急。
他忍不住回头。
陈雯雯已经转身，白裙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摆动，像一只白蝴蝶，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走。
越来越远，越来越淡，最后变成个小小的白点，消失在视线里。
路明非站在原地。
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，挪不动。
心里空落落的，像被人把刚暖起来的那块地方，又挖走了。
他忽然想起刚才风里的调子——没唱完的，是不是就像没说完的话，没留住的人？
“有些身影就像雨天里的白伞，”他想，“你以为是遮雨的，其实是圈住你的小世界，她走了，世界就空了。”
“那个学生！几班的？”
炸雷似的吼声突然砸过来，把路明非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。
他浑身一激灵，像被泼了杯冰可乐，手都开始抖。
转过头。
教导主任正满脸怒容地大步走来，身形高大得像座山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那眼神，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。
“都要上课了，还杵在这儿干什么？”
路明非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
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了心脏，疼得他呼吸都漏了半拍。
他突然想起陈雯雯刚才的眨眼——原来她是在提醒他，可他却沉浸在她的笑容里，连这么明显的信号都没接住。
“我真是个蠢货，”他暗骂，“连别人的好意都看不懂，跟块木头似的。”
“主任，我这就回教室！”
他陪着笑脸，腰弯了点，想从教导主任身边溜过去——像犯错的小兽想逃开猎人的视线，“刚走神了，没注意时间。”
教导主任却没动。
像尊门神似的，稳稳地挡在他面前，目光像把锐利的刀，上上下下打量着他。
路明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，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，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，连毛孔里的慌都藏不住。
“主任，我脸上有东西？”
路明非试图用玩笑话打破尴尬，声音却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，“您这么瞧着，我瘆得慌，还以为我脸上长了香樟叶呢。”
教导主任冷哼一声。
鼻子皱了皱，像是闻到了什么脏东西，眼神里的厌恶藏都藏不住。
“你身上有烟味。”
他的声音沉得像铁，“抽烟了？”
路明非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。
双手在空中慌乱地挥舞，像在赶苍蝇，又像在证明自己的清白，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尖锐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“不可能！主任您肯定闻错了！”
他急得都快跳起来了，“我哪敢在学校抽烟，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！说不定是哪个姐们儿喷太多香水，混着网吧的烟味，您闻岔了！”
他越说越急，烂话也跟着冒出来：“我这叫被动吸味，跟吸烟不一样，您不能搞连坐啊，就像不能因为别人吃了辣，就说旁边的人也吃了一样！”
教导主任根本不信。
目光比刚才更利，像两把刀，要把路明非的衣服割开，看看里面藏了什么。
“还嘴硬？”
他说着，手就伸了过来，朝着路明非的身上搜去。
路明非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。
只能站在那儿，任由教导主任翻找，连躲都不敢躲。
心里满是屈辱和无奈，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，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：“主任，真没有……我不像抽烟的坏学生，我连烟盒都没摸过……”
他忽然觉得，自己这十几年，活得像个笑话——连解释都没人信，连尊严都保不住，就像路边的石子，谁都能踢一脚。
“人要是没本事，连呼吸都是错的，”他想，“就像没充电的手机，连亮屏的资格都没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