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是攥不住的流沙,从指缝漏下去时连痕迹都吝啬留下。
外界感知里,不过是弹指一瞬。
然而路明非胸腔里的崩溃——那曾像涨潮时的海水般要将他溺毙的情绪——才刚顺着指缝慢慢退去。
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彻底弄丢情绪的控制权。
以前情绪坠到谷底,他总往叔叔家的天台跑。
那里有碎钻似的星辰嵌在墨色天幕,月亮把清辉洒在他肩头,城市的灯火从脚下铺到天边,像打翻了的珠宝盒。
他就坐在水箱上,把愁绪揉碎了混着夜风咽下去,埋进无边的黑里。
可今天,孤独是头饥肠辘辘的野兽,一口就把他吞了。
心里的疼像决了堤的洪水,冲垮了所有假装坚强的堤坝。
熟悉的记忆裹在浓雾里,怎么抓都抓不住。
只剩思念,像天边最暗的那颗星,在心底闪着微弱的光——
“SAKURA,想君思我千百回”,不知哪来的调子飘在耳边,连思念都染了点涩。
孤独是把无形的拂尘,扫过这寂静的空间,留下满室散不去的怅惘。
人总说生死如轻烟,可真到自己身上,才知道那烟烧得人骨头都疼。
路明非盯着自己的影子,形单影只的样子像幅讽刺画。
他忽然怀疑,以前那些美好的诺言,是不是和肥皂泡没两样?
指尖一碰,就碎得连光都不剩。
医院对面的豪华大楼深处,钢琴烤漆的墙面映着周樱的影子。
她指尖悬在高精密仪器的显示屏前,卡塞尔执行局中国分部专员的身份,藏在知名钢琴家的光环下。
滨海市的舞台上,她总用指尖织出动人的旋律,学生们说她的琴键里住着月光。
柳淼淼是她最看好的学生,像颗刚破土的新星,天赋亮得让人移不开眼。
不是因为柳淼淼是路明非的同学——那个她盯了半年的观察对象。
是柳淼淼的天赋太特别,和她这种混血种的“开挂”不一样。
混血种凭着血统,在哪行都能混个天才的名头,更何况她有言灵・镰鼬,对声音的感知比精密仪器还准,乐感像是天生带的。
可柳淼淼的天赋,是带着温度的,像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条,纯粹得让人羡慕。
这座大楼的核心是间宏伟的音乐大厅,琴键上还留着《SAKURA》的余韵。
但周樱今天来,不是为了练琴。
当她的目光落在显示屏上时,呼吸突然顿住。
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她的瞳孔猛地收缩,眼里满是难以置信——
路明非,那个总透着股衰劲儿的S级混血种,竟然悄无声息地用了言灵・时间零!
那是能操控时间的究极神迹啊。
在混血种的世界里,言灵・时间零是传说级的杀招,能改写战局,能定人生死。
可这个路明非,却用它给自己围了个小小的角落,只用来躲着哭。
周樱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忽然觉得,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看走了眼。
这个被评定为S级的少年,不像表面那么简单——就像埋在沙里的狮子,平时看着温顺,一睁眼就藏不住锋芒。
起初,路明非动用言灵的瞬间,她压根没察觉。
言灵・时间零的领域里,血统低于使用者的人,就像聋子听不见声音,根本抓不到时间流速的异常。
好在路明非的领域不大,按已知情报,就算是最强的使用者,也没法让领域从医院住院部铺到对面的音乐大厅。
是她手里的仪器救了场,屏幕上的元素流动曲线突然变缓,像被冻住的溪流。
病房窗外,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正往下飘。
在仪器的监测画面里,那片叶子突然顿了顿——就像被无形的手捏住,停在半空中。
这异常太明显,明明白白地写着:有人在这里改变了时间流速。
卡塞尔学院的昂热校长,也是言灵・时间零的使用者。
那位“内战幻神”凭着这言灵,在龙族战场上杀得尸山血海,可没人听说过,他会用时间零当遮羞布,就为了躲起来哭。
周樱倒吸一口凉气,指尖已经摸到了通讯器——这事必须立刻上报。
“叩叩叩。”
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。
琴房的隔音效果好得能隔绝外面的一切声音,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。
再加上言灵・镰鼬放大了她的听力,那敲门声像钢针似的扎进耳朵,比钢琴上走音的高音区还刺耳。
“进来。”
周樱迅速敛去脸上的震惊,声音压得平稳,像在课堂上回答学生的问题。
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转开,像翻开一本旧书。
柳淼淼从门外走进来,蓝色的一字肩礼服裹着她纤细的身子,那蓝色是深海最深处的颜色,幽得能把光吸进去。
她的皮肤像刚剥壳的荔枝,透着淡淡的粉,眼睛亮得像盛着星星,嘴角弯起来时,像邻家妹妹递过来的糖,暖得能化掉所有阴霾。
周樱看着她,眼里的笑意像春日的阳光,慢慢铺开来:“淼淼啊,今儿个怎么来得这般早?”
她心里门儿清——监控里明明看到,这姑娘刚从路明非的病房出来。
柳淼淼轻轻点头,声音软得像棉花:“老师,我顺路去探望了同学,便想着早点出发。”
周樱眼珠一转,突然露出个促狭的笑,像抓住了小秘密的孩子:“同学?莫不是男朋友吧?”
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,瞬间激起千层浪。
柳淼淼的脸“唰”地红了,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尖,像被晚霞染透了。
她慌忙摆手,手指动得像慌乱的蝴蝶,越急越说不出完整的话:“不、不是的老师,我、我们就是同学……”
越解释,越像欲盖弥彰。
周樱看着她这副模样,嘴角的笑意更浓了,是那种“我都懂”的姨母笑,暖得能溺死人。
柳淼淼更窘迫了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指尖紧紧攥着礼服的裙摆,指节都泛了白。
隔着无数个时区的美国,芝加哥远郊的卡塞尔学院里,时光好像走得比别处慢。
昂热坐在古朴的办公桌后,桌面的木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,他手里攥着最新的观察报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他的眼睛亮得吓人,像饿狼看到了猎物,嘴角勾着一抹疯狂又得意的笑——那是复仇的火焰,在他眼里烧了几十年。
对面的弗拉梅尔把脚翘在办公桌上,皮鞋底蹭着桌面的木纹,毫不在意。
他手里的酒瓶倾斜着,琥珀色的酒液汩汩地流进嘴里,标签上的字迹模糊不清。
他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,曾经的八块腹肌早就“九九归一”,可身上那股牛仔的豪迈劲儿没减,像荒野里烧不尽的野草。
“啥好消息,能让你这复仇男神都笑得像个老流氓?”弗拉梅尔咽下嘴里的酒,调侃道,“难不成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找着了?”
他当然知道,昂热这辈子都没孩子,这话就是故意逗他。
昂热摇了摇头,把手里的报告递过去,声音低沉得像来自深渊:“自己看吧,我们最强的屠龙武器,已然开始苏醒。夔门计划,可以提前了。”
弗拉梅尔伸手接过报告,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。
下一秒,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像铜铃,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。
昂热立刻冷冷地开口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:“你要是敢把酒吐在我这定制西装上,我保证你那宝贝阁楼里,一滴酒都不会剩下。”
弗拉梅尔硬生生把酒咽了回去,咳嗽了两声,指着报告上的字,瞪着昂热:“你还真有私生子?”
昂热额头上瞬间布满黑线,心里把这老牛仔骂了八百遍——这家伙的关注点就不能正常点吗?
几个时区之外,滨海市的医院病房里,路明非正坐在床边。
刚才那场情绪风暴,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,现在胸腔里只剩下空荡荡的疼。
他站起身,完全没意识到,自己刚才无意间动用了言灵・时间零。
在他的感觉里,自己好像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,久到以为沧海都变成了桑田。
可当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时,却愣住了——
分针只走了不到五格,时间才过去五分钟。
“人在崩溃时总觉得一秒像一个世纪,可时钟永远铁面无私,只走它该走的刻度。”
不知哪来的念头飘进脑子里,路明非挠了挠头,嘴里又蹦出那句烂话:“看样子病得不轻啊,连生物钟都乱套了。事已至此,先睡觉吧。”
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飘着,像没人回应的叹息。
他的病房里,没有手机的屏幕光,没有电脑的键盘声,连窗外的车鸣声都远得像隔了一层膜。
这里像座孤岛,把他和全世界都隔开了。
路明非百无聊赖地转身,刚想躺回床上,继续做那个和陈雯雯有关的美梦——梦里他们穿着婚纱礼服,站在洒满阳光的教堂里,她笑着对他说“我愿意”。
“嘎吱——”
病房门突然被推开,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,像打破了一场易碎的梦。
路明非茫然地抬起头,眼里满是疑惑:“今天这是怎么了?”
他心里嘀咕着——他路明非是什么人?是出了名的衰仔,从小到大,除了叔叔婶婶,没几个人会主动找他。
这病房以前冷清得能养蚊子,今天怎么总有人来?
很快,几个中年男人走进来,白大褂上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,头顶的头发都有些稀疏,眼神里带着老专家特有的沉稳。
路明非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腰,嘴里又开始说烂话:“几位找在下,不知有何贵干?”
说完他就后悔了——这话听着像古装剧里的台词,也太傻了。
专家们对视一眼,眼神里交换着什么。
然后他们的目光又落回路明非身上,像在观察什么稀有动物。
其中一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,他小声嘀咕了一句:“S级说话,都这般有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