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像块被雨水泡透的海绵,软塌塌地陷在黑暗里,却又透着股让人脊背发毛的陌生——仿佛你以为抓着的是只流浪猫,摊开手才见掌心里蜷着团没睡醒的雷霆。
昆古尼尔还在他指间震颤。
那柄杀过神的枪,曾把他弟弟钉进永夜的枪,此刻正贴着他碳化的皮肤发烫。死亡意志裹着龙血的腥气,在混沌里织成张网,本该是你死我活的两头猛兽,竟奇异地缠在了一起,像冻住的蛇与鹰。
可路明非偏是那把破网的剪刀。
奥丁的独眼亮得刺眼,黄金色的光凿穿沙雾,把路明非照得通透。在他眼里,这少年哪儿是睡了?分明是蜕壳的蝉,碳化的半边身子正一片一片往下掉,黑屑落在沙地上,转眼就被风卷走。
更吓人的是新生的肉。
漆黑的龙鳞正从嫩红的肌理里钻出来,每一片都带着远古的纹路,像有人把龙族的史诗刻在了上面。鳞片蹭过沙粒,发出细碎的“沙沙”声,那是王者归位的序曲,轻得像句叹息,却重得能压垮山河。
路明非的意识早被冲垮了。
不是累的——他这辈子累的时候多了,从仕兰中学的废柴到现在的牛逼,哪次不是靠硬撑?可这次不一样,体内的血脉像被捅了的马蜂窝,古老的力量撞得他太阳穴突突跳,把他的精神世界砸得稀巴烂。
所以他得睡。
像沙漠里的种子,把所有力气攒在地下,等一场能撑着发芽的雨。
“跟我走,他能活。”奥丁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,裹着极北的寒气,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,砸在沙地上能冻出小坑。他是神,说的话该是圣旨,可苏晓樯偏不买账。
苏晓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。
前几天她还在上海的商场里跟路明非抢最后一杯珍珠奶茶,骂他“路明非你是不是属貔貅的,喝奶茶都要跟女生抢”;现在却站在这片鬼地方,手里攥着股能烧穿空气的力量,对面是传说里的奥丁——那个把路明非弄成这样的混蛋。
这力量是从路明非身上来的。
她能感觉到,跟奥丁的力量同出一源,都是至高意志的碎片。所以她不怕,本能里就不怕。她盯着奥丁,眼神里的倔强劲儿跟当年抢奶茶时一模一样,连语气都没软:“你把他弄成这样,还想带他走?做梦。”
奥丁没接话。
他抬手,五指张开。昆古尼尔突然就疯了,在路明非指间剧烈挣扎,枪身发出低沉的咆哮,像被抢了骨头的狗。可没用,无形的力量攥着它,硬生生把它从路明非手里拽了出来,化作道黑流光,“唰”地落回奥丁掌心。
紧接着,奥丁抽出了腰间的铁剑。
剑身在沙雾里泛着冷光,不是金属的亮,是死人骨头的白,刃口还沾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血痂。他把剑指向苏晓樯,独眼的黄金光里全是杀意——在他眼里,这女孩跟路边的石子没区别,想捏碎就捏碎。
苏晓樯没动。
她赤着手,肩膀却挺得笔直,像操场边的白杨树,风再大也不弯腰。她知道自己没胜算:力量是刚冒头的嫩芽,战斗经验全是脑子里飘来飘去的碎片,跟奥丁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打,跟拿鸡蛋碰石头没两样。
可她不能退。
一想到路明非那副惨样,她心里就烧得慌。那是跟她抢奶茶、听她吐槽、在她被欺负时会偷偷挡在后面的路明非啊——就算是废柴,也是她苏晓樯认的废柴,轮不到别人欺负。
“老东西,想动手就来。”她咬着牙,声音有点抖,却没退半步,“今天我在这儿,你别想碰他一根手指头。”
奥丁笑了。
不是开心的笑,是嘲讽的冷笑,嘴角往上挑了挑,露出点白牙。他掂量了下手里的铁剑,剑身蹭过空气,发出“嗡”的轻响。下一秒,他脚下的沙子突然炸开,整个人像道黑闪电,裹着风沙冲了过来——速度快得离谱,身后还拖着道残影,像没来得及消散的幽灵。
苏晓樯的心跳瞬间飙到了嗓子眼。
压迫感像座山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她能感觉到风里的沙粒打在脸上,疼得像小刀子;能听到奥丁的铁剑划破空气的“咻”声,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;甚至能闻到奥丁身上的寒气,混着龙血的腥气,恶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。
她没躲。
双腿微微弯曲,膝盖“咔哒”响了声,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。周身的空气突然热了起来,“滋滋”地响,像水壶要开了。她抬手,掌心对着冲过来的奥丁,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光——那是力量的形状,是她能拿出的所有底气。
铁剑离她只有半米了。
刃口的寒光刺得她眼睛生疼,她甚至能看到剑身上自己的倒影,小小的,却没缩。
就在这时,天炸了。
雷霆像条愤怒的龙,从黑云上直劈下来,“轰隆”一声,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。白光里,奥丁的动作突然顿住,像被按了暂停键,铁剑停在半空,离苏晓樯的肩膀只有一指远。
苏晓樯懵了。
她眨了眨眼,白光还在眼前晃,耳朵里全是“嗡嗡”声。她顺着奥丁的目光往上看,天上只有渐渐散掉的雷痕,刚才那道能劈死人的雷霆,像场幻觉,连点烟都没留下。
可奥丁怕了。
他的身体在抖,握着铁剑的手攥得太紧,指节白得像纸。独眼盯着天空深处,里面全是犹豫——那是神的忌惮,是连他都不敢惹的东西。他站在那儿,像尊冰雕,可苏晓樯能感觉到,他的气场弱了,刚才那股能压垮人的寒意,散了大半。
须臾,奥丁收了剑。
动作很慢,带着股不甘,像将军丢了战场。他转身,八足骏马斯普莱尼斯不安地嘶鸣着,马蹄刨着沙子,扬起大片浑浊的土。奥丁翻身上马,没再看苏晓樯一眼,裹着道没散的雷光,“唰”地消失了——快得像在逃。
风沙还在刮。
黑暗重新裹过来,把刚才的白光、雷霆全吞了。苏晓樯站在原地,腿一软,差点坐在沙地上。力量像退潮的水,瞬间就没了,她扶着旁边的断墙,大口喘气,胸口起伏得像风箱。
她没管自己的累。
转身就往路明非跑,脚步踉跄,好几次差点被沙子绊倒。刚才那层护着路明非的“无尘之地”早没了,她蹲下来,小心翼翼地扶开路明非的头——指尖蹭到他的脸,碳化的碎屑沾在她手上,黑得像墨。
“路明非,醒醒。”她轻声喊,声音有点抖,像怕惊着他。
没人应。
路明非的脸白得像纸,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。苏晓樯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,顺着脸颊往下掉,砸在路明非的手背上,凉得他手指动了动。她赶紧把他抱起来,公主抱——她想过无数次跟路明非“亲密接触”,可从没想过是这样,他沉得像块石头,却又软得让人心疼。
“死猪,还挺沉。”她骂了句,却把他抱得更紧了。
胳膊绕上路明非后背时,她指尖蹭到了新生的龙鳞,凉得像玉,却又透着体温。路明非的头往她颈窝歪了歪,呼吸扫在她锁骨上,痒得她差点松手,又赶紧收紧胳膊:“臭流氓,连睡着都不老实。”
她低头,看着路明非的眼皮。
忽然,那眼皮底下亮了点金。
不是灯光,是活的火。像地狱最深处烧了千年的岩浆,裹着古奥的纹路,从他睫毛缝里渗出来。那光太烈,太傲,带着非人的冷漠——像皇帝坐在尸山之巅,看蝼蚁打架。苏晓樯的心跳漏了一拍,却没怕,反而笑了:“算你有良心,没真睡死。”
她抱着路明非,转身往收费站外跑。
黑暗像只追着的野兽,在她身后张牙舞爪。可她不怕,怀里的人是她的底气,掌心的余温是她的方向。她跑着,嘴里还在碎碎念:“路明非,你要是敢死,我就把你珍藏的游戏碟全卖了,换成珍珠奶茶喝——喝到吐为止。”
风里,她的声音越来越远。
怀里的路明非,睫毛颤了颤,那点黄金瞳,又暗了下去,像等着下一次燎原的火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