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像被按了弹簧似的猛地弹起,指尖还残留着怪物鳞片的冰凉触感,眼睛却神经质地扫过四周。
刚才还在耳边嘶吼的怪物、炸开的车灯碎片、苏晓樯的惊叫声——全没了。
死寂的高速公路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,原本该川流不息的车辆消失得无影无踪,连路边草丛里常有的蟋蟀叫、飞虫振翅声都听不见。
整个世界像被扔进了真空玻璃罩,只剩雨丝砸在地面的声响,单调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路明非松了口气,后背却还绷着——那些长着骨刺的怪物总算没了踪影。可心底的不安却像泡了水的海绵,一点点膨胀开来,压得他胸口发闷。
“这地方邪门得很,得赶紧走。”他拧着眉看向苏晓樯,刻意把声音放稳,可尾音还是飘了点,“小天女,你还能走不?”
苏晓樯白了他一眼,那眼神活像在看个傻子,嘴角却往下撇了撇:“你瞎啊?没看见我脚吗?”
她的运动鞋早被血浸透,暗红的血珠顺着鞋尖往下滴,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湿痕。刚才靠一股狠劲撑着没倒,现在一坐下,那股劲散了,脚踝处的疼像针似的往骨头里扎,能忍着没掉眼泪,已经算她够硬气。
路明非的心猛地揪紧,像被人攥着往死里捏。他蹲下身,拍了拍自己的后背,手心的汗蹭在衣服上,语气尽量装得轻松:“上来,我背你。”
苏晓樯顿了两秒,还是趴了上来。
路明非后背忽然覆上一片温软,像揣了块刚晒过太阳的棉花,烫得他耳朵尖都麻了。
他赶紧找话茬驱散尴尬,咧着嘴笑:“你看我现在,是不是特像猪八戒背媳妇?”
话刚出口就后悔了——这烂梗连他自己都觉得土。
下一秒,耳朵就被人狠狠拧住,苏晓樯的声音带着气:“路明非!你能不能正经点?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!”
“疼疼疼!我错了我错了!”路明非一边讨饶,脚步却没停。
他背着苏晓樯稳稳地往前走,每一步都踩得很实,像是要把这诡异的平静踩碎。
雨忽然下得急了,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,冰凉的触感顺着脖颈往下滑,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。
昏黄的路灯在雨幕里晃悠,光线下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,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歪歪扭扭地贴在地面,像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。
时间被拉得格外慢,每一秒都像灌了铅,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。
路明非感觉双腿越来越沉,像是绑了两块大石头,每迈一步都要费老大劲。呼吸也变得急促,呼出来的白气刚飘到嘴边,就被冰冷的空气吞掉,胸口起伏得像台快散架的风箱。
按他平时的体能——八百米都能跑吐的主儿,这会儿早该瘫在地上了。
可他还在走。
正因如此,全靠体内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龙族血统在撑着。那力量像暗夜里的一点火星,不算亮,却能在关键时刻把他从崩溃边缘拽回来,给点超出常人的耐力。
然而这火星也快灭了。
龙族血统的强化不是取之不尽的,更像根快燃到尽头的蜡烛,火苗越来越小,连温度都在慢慢降下来。
“喂,你行不行啊?喘得跟破风箱似的。”苏晓樯趴在他背上,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肩膀在抖,语气里带着点嫌弃,可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他的衣领。
路明非尴尬地笑了笑,喘着粗气回话:“我……我平时体育课都躲在树荫下,哪比得过你?你就当我是老黄牛,走得慢归慢,可没停过啊。”
嘴上说得轻松,脚下却越来越虚,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里,刚抬起脚就又往下陷。
“要不……我下来走两步吧。”苏晓樯沉默了会儿,声音轻了点。她能感觉到路明非后背的汗已经渗到她衣服上,那温度烫得人心里发慌。
“别别别!”路明非赶紧拒绝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,“你脚都这样了,走一步疼一步,老实待着!我保证……保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。”
他咬了咬牙,把快涌到喉咙口的疲惫咽回去,原本有点弯的脊背又挺直了些。
——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在扛全世界,其实只是在扛一个人的重量,可那重量偏偏比全世界还沉。
雨夜的高速公路上,路明非背着苏晓樯,一步一步往未知的前方走。
他们的身影在路灯下小得可怜,却又透着股犟劲,每一步都像在跟命运较劲,脚印被雨水冲散,却又在下一秒重新踩出来。
青春就是踩着碎玻璃往前走,疼得龇牙咧嘴,可只要前面还有点亮光,就舍不得停下。
路明非的呼吸越来越沉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雨水,呛得他嗓子疼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、背上,力道越来越重,像无数颗小石子,要把他们俩砸进这无边的雨夜里。
“走了多久了……小天女,你饿不饿?要不……喝点雨水?”他喘着气问话,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
苏晓樯撇了撇嘴,声音有点发颤,却还硬撑着泼辣:“你傻啊?这雨水指不定有什么脏东西,能喝吗?我……我不饿。”
其实她早就慌了,胃里空空的,可在路明非面前,她不想露怯——毕竟她是苏晓樯,是那个敢跟男生叫板的“小天女”。
路明非苦笑着摇头,脚下忽然一个踉跄,差点摔出去,他赶紧稳住身子:“邪门了,刚才还饿得心发慌,现在倒没感觉了,就是浑身没劲……这地方真不对劲。”
苏晓樯也皱起眉,语气急了点:“不行,得赶紧离开!身体没力气还不饿,肯定有问题!放我下来,我能走,咱们一起找路!”
“不行!”路明非的声音很坚定,没半点商量的余地,“我答应过要把你安全送出去,就不能让你再伤着。”
他双手紧了紧托着苏晓樯腿的力道,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力气,继续在雨里往前走。
雨下得更猛了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,仿佛永远走不到头。
不知过了多久,路明非的眼前忽然晃过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他使劲揉了揉眼睛,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流,视线总算清楚了点。
“小天女,你看……那是不是收费站?”
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的期待,像在黑暗里找到了一点光。
苏晓樯猛地抬起头,眼眶瞬间被雨水和眼泪填满,声音都变调了:“是!是收费站!我们……我们快到了!”
那声音里的激动,藏都藏不住。
路明非像被打了针强心剂,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加快脚步。双腿沉得像灌了铅,每一步都在挑战极限,可他不敢停——他怕一停,那点光就没了。
终于到了收费站门口。
两人再也忍不住,苏晓樯趴在路明非背上,肩膀轻轻抖着,路明非也没忍住,眼眶有点红。
收费站的灯光在雨夜里亮着,暖黄色的光像个拥抱,把他们裹在里面。
路明非从来没觉得,收费站的灯光能这么好看——以前每次路过,他都觉得这地方又吵又烦,可现在,这灯光就是救命的光。
他背着苏晓樯,慢慢往收费站挪,心里只剩一个念头:哪怕里面是最凶的收费员,他都认了。
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,原来平日里那些吵吵闹闹的烟火气,才是最珍贵的东西。这偌大的世界,要是没了那些烟火气,就只剩冰冷的绝望。
好不容易挪到收费站值班室门口,里面静悄悄的,连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路明非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,他侧着耳朵听,除了雨声,什么都听不到。
“不会……闹鬼吧?”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,眼睛警惕地盯着值班室的门,生怕里面突然窜出什么东西。
苏晓樯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,手上没什么力气,语气却装得镇定:“别自己吓自己!说不定人家睡着了!走,进去看看!”
路明非挠了挠头,脚像钉在地上似的,没敢动:“这……这不太好吧?算私闯民宅吧?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!”苏晓樯白了他一眼,双手叉腰,“这叫紧急避险!再找不到吃的、找不到地方休息,咱俩都得交代在这儿!”
路明非嘟囔着“好像也对”,小心翼翼地推开值班室的门。
“嘎吱——”
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,像一根针,扎在两人的心上。
他们走进值班室,里面空荡荡的,一个人都没有。
桌上的文件摆得整整齐齐,连笔都放在文件的右上角,电脑屏幕还亮着,上面跳动着一串奇怪的数据,可操作电脑的人,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。
路明非赶紧在柜子里翻找,手忙脚乱的,满心期待能找到点饼干、面包之类的东西——他的胃早就空得发疼了,只是之前没精力想。
可翻了半天,柜子里除了几张纸,什么都没有。
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瘪了下去。
“完了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路明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椅子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响,他的声音里满是沮丧和绝望,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?人都去哪了?”
苏晓樯也累得不行,她靠在桌子上,轻轻揉着受伤的脚,疼得皱起眉,声音里带着点疲惫:“别急,先休息会儿,等缓过劲来,再想办法。”
值班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,还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。
路明非望向窗外,雨还在下,白茫茫的一片,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。
他忽然觉得很迷茫——刚从那邪门的高速路上逃出来,又陷入了这个空荡荡的收费站,命运好像在跟他们开玩笑,把他们逼到绝境,却又不给他们一点出路。
就在这时,窗外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闪过。
路明非猛地站起身,心脏像被攥紧了,他大声喊道:“谁?!”
声音在空旷的值班室里回荡,撞在墙上,又弹回来,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只有风雨声越来越大,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恐惧,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