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租车的刹车声在青石板路口掐断时,风里飘来的不是走音钢琴的调子。
是像把月光揉碎在弦上的音,每一个音符都沾着槐花香,轻轻落在孔雀邸朱红大门的铜环上,晃出细碎的光。
楚子航推开车门。
黑色行李箱的滚轮碾过路面,只发出极轻的“咔嗒”声,像怕打断风里的弦音。
司机探头要帮他搬行李,他抬手拒绝,指尖在阳光下泛着冷白——那是常年握刀的手,连拒绝的动作都带着利落的分寸。
“不用,谢谢。”
别墅区的保安快步走来,藏青色制服上的铜扣闪着暖光。
他的目光先扫过楚子航手里的行李牌,再落在那道挺拔的身影上:黑发剪得齐整,不遮眉眼,黑色夹克拉链拉到顶,连眉峰的角度都像被刀削过,透着“别靠近”的气场。
“先生您好,这里是私人区域,需要核对业主信息。”保安的笔悬在登记表上空,语气客气得小心。
楚子航报出房号时,保安愣了半秒,随即点头:“是鹿先生家的公子吧?我这就叫园区小车帮您托运行李。”
“不用。”他的回答还是短得像怕多吐一个字,弯腰拎起行李箱时,指节攥得发白——不是累,是习惯了把重量自己扛着。
“我自己走。”
青石板路铺得笔直,两侧的灯笼挂在槐树枝上。
暖光透过纸罩洒下来,在地面投下的影子不是碎金,是像被风吹散的花瓣,跟着楚子航的脚步动。
行李箱的滚轮偶尔卡在路面缝隙里,“咔嗒”一声,刚好和风里的弦音对上调子。
像有人在暗处轻轻打拍。
孔雀邸最深处的别墅终于在眼前。
飞檐翘角上沾着月光,墙面上的常青藤像绿色的纱,裹着中式建筑的厚重。
楚子航掏出钥匙,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院子里荡开,惊飞了廊下一只停着的飞蛾。
钥匙插进锁孔时,他顿了顿——这扇门他走了十几年,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换鞋时,他瞥了眼鞋柜。
妈妈常穿的米色拖鞋还摆在原位,鞋尖朝着门的方向,像在等谁回来。
后父的黑色皮鞋却不在,鞋位空着,落了点浅浅的灰——想来是真的去外地出差了。
客厅没开灯,只有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,把沙发、茶几的轮廓照得朦胧,像蒙着一层薄纱。
他刚走两步,脚踝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。
低头看,是个空酒瓶。
标签皱巴巴的,印着陌生的红酒品牌,酒渍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,像不小心滴在白纸上的墨。
再往前——
客厅的地毯上、沙发旁、甚至茶几底下,都横七竖八躺着空酒瓶,像被打翻的积木,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酒气,混着槐花香,有点甜,又有点涩。
沙发上躺着个人。
苏小妍蜷缩在沙发里,白裙裙摆沾着的酒渍像落了片碎樱,没完全散开。
长发散在沙发扶手上,发梢还卷着刚烫的弧度,风从落地窗缝钻进来时,发丝会轻轻晃,蹭过她的脸颊。
明明是年近四十的人,睡着时的侧脸却像十七八岁的少女:睫毛长而密,每一次颤动都像在拍打着月光;唇色是淡粉的,呼吸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蝶。
楚子航站在原地,没动。
他知道妈妈是被宠大的。
年轻时,那个叫楚天骄的男人骑着重型摩托,会把她护在怀里,穿过晚风去海边看日出——日出时的光落在他们身上,连摩托的排气管都冒着甜。
那人还会把她喜欢的草莓洗干净,一颗一颗摆进白瓷盘,连蒂都摘得整齐,像在摆一件艺术品。
后来分开了,第二任丈夫待她更甚。
她喜欢潜水,就陪她去马尔代夫的海底看珊瑚;她爱购物,衣帽间永远堆着最新款的裙子,标签都没来得及拆。
连他这个儿子,也总想着把最好的给她——怕她受一点委屈,怕她眼里的光暗下去。
然而此刻,这个被全世界捧着的人,却抱着个空酒瓶,醉得人事不知。
白裙皱了,头发乱了,却依旧透着股没被生活磋磨过的精致——像摔在地毯上的水晶杯,碎了也还是亮的。
“人总把‘宠着’当铠甲,却忘了被宠的人,也会在夜里把自己醉成没铠甲的孩子。”楚子航心里掠过这句话时,指尖无意识地碰了下腰后的村雨。
刀鞘是凉的,像父亲留在他记忆里的温度。
风又吹进来,带着月光的凉。
楚子航走过去,把沙发扶手上的薄毯拎起来。
薄毯是米白色的,织着细小花纹,是他上次回来给妈妈买的——她说摸起来像云朵。
他轻轻把薄毯盖在苏小妍身上,动作轻得像怕惊飞她唇上的蝶。
手指刚碰到她的肩膀,苏小妍突然动了动。
她的头往沙发里埋了埋,嘴角呢喃着什么,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棉絮。
楚子航的动作顿住。
他听清了那两个字。
——“天骄”。
像冰湖下的鱼突然撞碎冰层,那两个字砸在他心里时,连呼吸都变得沉了。
那是父亲的名字,是他藏在村雨刀鞘里的执念,是每次战斗时黄金瞳亮起的原因,是独处时摩挲刀柄会想起的、没说出口的心事。
他站在那里,沉默了很久。
月光落在他的夹克上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个守着秘密的哨兵,连风都不敢靠近。
后来,他蹲下身。
指尖碰到空酒瓶时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——那是酒气散后的冷,像妈妈此刻没醒的梦。
他把酒瓶一个个放进垃圾袋,动作轻得怕发出声响;地板上的酒渍用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,直到看不见痕迹;连茶几上乱掉的杂志,都被他按边角对齐,摆得整整齐齐。
做完这一切,他走到厨房。
打开冰箱时,冷气扑在脸上,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。
他把牛奶拿出来,倒进玻璃杯——牛奶是温的,是保姆临走前热过的,还留着点余温。
楚子航从抽屉里找了张便签纸。
他的笔锋很工整,像练过千百遍的刀术,每一个字都透着分寸:“记得喝热牛奶。”
便签纸压在玻璃杯下,月光照在上面,把字迹映得软了点,不像平时的冷硬。
风里的弦音还没散,像裹着旧时光的糖,落在苏小妍的发梢,也落在楚子航的衣角。
他最后看了眼沙发上的人——她睡得很安稳,嘴角还带着点笑,像梦到了骑摩托的少年。
楚子航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,脚步声轻得像没存在过。
只有餐桌上的牛奶,还冒着极淡的热气。
那热气像在等一个醒来的人,也像在守着一个没说出口的秘密——有些守护从来不用大声说,就像月光不用说话,也能照亮夜里的路。
弦音还在飘,落在孔雀邸的飞檐上,成了今夜的、没醒的华。
楚子航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时,风里的弦音还没散。
那弦音像被拉长的银线,绕着客厅的水晶灯转了半圈,又蹭过空酒瓶的瓶颈,才慢悠悠地淡下去——像他这个人,连离开都带着种“怕打扰谁”的分寸感。
苏小妍的睫毛颤了颤。
不是被风碰的,是膝头落的月光太轻,像蝶翼扫过皮肤,痒得她想笑。
没睁眼,嘴角却先软下来。
那弧度很轻,像刚融了半颗的奶糖,藏在散落在颊边的发丝里,生怕被人看见似的——她这辈子,在楚天骄面前都没这么藏着掖着过,偏偏对着儿子,总有点“怕丢脸”的别扭。
客厅里静了很久。
久到空酒瓶的影子在地板上挪了半寸,久到牛奶杯沿的热气淡成了一层雾,久到她能数清墙上挂钟的秒针“咔嗒”响了二十七下。
她终于睁开眼。
最先看见的是餐桌上的玻璃杯。
牛奶还冒着极淡的热气,杯底压着张便签纸。字迹是她熟悉的工整,像用尺子比着写的,连标点都摆得端正,跟他递牛奶时手指捏着杯沿三分之一处的习惯一个样。
“记得喝热牛奶。”
苏小妍撑着沙发坐起来。
白裙裙摆滑落膝头,沾着的酒渍已经干了,像落了片褪色的樱花瓣——那是昨晚她跟闺蜜视频时喝的红酒,明明说好了只喝半杯,结果聊着聊着就空了两瓶。
她揉了揉太阳穴。
酒劲还没散,头重得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,却清醒得很。
刚才儿子盖毯子时的轻,收拾酒瓶时指尖碰着瓶身的“叮”声,甚至他弯腰时外套下摆扫过沙发垫的触感,她都知道。
“这臭小子,回来跟做贼似的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”
她对着空气吐槽,声音软乎乎的,没有一点真生气的意思。指尖碰了碰沙发上的薄毯,还留着点体温——是楚子航刚才攥过的地方,那温度像他小时候攥着她的手不肯放时那样,热得踏实。
幸福感像温水漫过脚背,悄没声地裹住她。
但下一秒,她突然直起身。
手忙脚乱地拢了拢散乱的长发,指尖还沾着点发胶的硬——宿醉后的脸色肯定难看,眼尾说不定还挂着酒红,连鬓角的碎发都翘着,儿子刚才肯定都看见了。
“真是的,又让他看见这副样子。”
她轻啧一声,撑着沙发站起来。脚步有点晃,却还是习惯性地把裙摆理平整,连褶皱都要顺着往下抹——当年当舞蹈演员时练的习惯,哪怕现在不常上舞台,也改不了。
毛绒拖鞋踩在地板上,发出“噗嗤噗嗤”的软响。
那声音跟风里没散的弦音打配合,像首没调的歌。她往浴室走,路过玄关时瞥了眼鞋柜——楚子航的黑色马丁靴摆在最外侧,鞋尖朝里,鞋带系得整整齐齐,跟他走时一样,连鞋边的灰尘都擦过了。
“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强迫症。”她又吐槽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弯。
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。
暖光从门缝里漏出来,裹着点水汽的暖,像小时候楚天骄把她冻红的手塞进他外套口袋里的温度。
苏小妍脱了拖鞋。
赤足踩在防滑垫上,脚趾甲涂着淡粉色的甲油——是她上周逛街时挑的颜色,像初春刚开的桃花瓣。脚掌的弧度很秀气,踮脚时足弓会显出一道好看的曲线,那是常年跳舞练出来的底子,哪怕现在爬两层楼都喘,每一步还是藏着当年的轻盈。
她抬手拧开浴室的灯。
暖黄色的光漫过镜子,把她的影子映得清晰。
先褪下的是白裙。
布料从肩头滑落时,像云絮飘到地上,没发出一点声音——当年她穿舞裙时,楚天骄总说“你脱裙子比蝴蝶卸翅还轻”,现在想起来,那家伙就是嘴甜。
镜子里的女人皮肤是冷白皮,却因为酒劲泛着绯红。
从脸颊一直漫到锁骨,像被夕阳染了色。腰线很细,没有一点中年人的松弛,腰侧还能看到淡淡的肌肉线条——那是当舞蹈演员时,每天练足八个小时的痕迹,是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东西。
她曾是舞台上最亮的星。
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时,红色舞裙像烧起来的火,台下的掌声能掀翻歌剧院的穹顶。
想起这话时,苏小妍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镜子。
镜面的凉透过指尖传过来,像当年楚天骄递玫瑰时,花茎上没剃干净的刺——轻得痒,却记了一辈子。
那时候楚天骄永远坐在第一排,手里举着支没开的玫瑰,眼神亮得像把星星都装进去了。散场后他会骑着重型摩托来接她,把头盔扣在她头上时,掌心的温度能透过塑料壳渗进来,说“坐稳了”,然后风就裹着他们往前跑,连时间都像变慢了。
“都过去多少年了。”
她轻声说,声音里裹着点涩。
算起来,分开已经整整两千一百九十天。不是她刻意记的,是每天夜里醒过来,盯着天花板数的——数到一千天的时候,她还买了个小蛋糕,插了根蜡烛,结果没等吹灭就哭了。
可现在,只有酒瓶陪她。
第二任丈夫鹿天铭?
不过是个名义上的称呼。他从不会像楚天骄那样,把草莓一颗一颗摆进白瓷盘,连蒂都摘得干干净净;也不会在她跳舞累得直不起腰时,递上杯温蜂蜜水,还顺手揉她的肩说“别跟自己较劲”;更重要的是,他连碰她的资格都没有——她的身体,她的心,从来都只属于那个骑摩托的男人。
“血脉这东西跟陈年酒渍似的,沾了就洗不掉。”
苏小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,那笑里藏着点无奈。
“你看子航,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连说话都惜字如金,偏偏又没你会哄人——当年你几句甜言蜜语,就把我骗到手了,现在倒好,留个儿子跟我玩‘冷战’。”
她拧开浴缸的水龙头。
温水“哗啦啦”地流进瓷缸,声音跟风里的弦音混在一起,像首没写完的歌。风里飘来的调子软得像浸了糖的纱,裹着点碎金般的光,落在浴缸的泡沫上——那泡沫忽然就成了揉碎的幻梦之花,浮在水面晃啊晃。
“可那条路多危险啊……”
她蹲下身,指尖划过水面,激起细碎的涟漪。
“你当年走得那么急,连句‘再见’都没说,他现在也跟着踏进去——你们父子俩,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?”
眼泪突然掉下来。
砸在水面上,溅起小小的水花。不是没出息,是想念太沉了——像装了铅的棉花,压在胸口,只有喝醉时才能喘口气;可醒了,还是会想,想他的体温,想他的声音,想他把她护在怀里时,风都绕着走的样子。
“想念是搁久了的蜂蜜,越沉越稠,却再也冲不出当年的甜。”
她抹了把眼泪,自嘲地笑了笑。这话是前几天刷手机看到的,当时觉得矫情,现在才懂——就像她总在衣柜里留着当年的舞裙,明知穿不上了,却还是舍不得扔。
风里的调子又清楚了点。
软乎乎的旋律缠在耳尖,苏小妍才发现浴室的窗没关严。槐花香混着夜凉钻进来,落在浴缸的泡沫上,惊得那团白晃了晃——像她刚才没抓住的念头,明明满脑子都是楚天骄,眨眼就空得只剩温水裹着身体的沉。
浴缸里的水快满了。
她放了点浴盐,白色的泡沫慢慢浮起来,像堆在水面上的云。那泡沫是淡粉色的,是上周跟闺蜜逛街时买的,当时闺蜜笑她“一把年纪还装少女”,她嘴硬说“子航喜欢闻这个”,其实只有自己知道,这颜色像极了当年楚天骄送她的第一支口红——他连色号都不会挑,却硬着头皮问柜员“最像桃花的是哪个”,傻得可爱。
她迈进浴缸。
温水裹住身体时,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抱住。酒劲带来的眩晕感淡了点,却让心里的空更明显——就像小时候丢了心爱的娃娃,明明手里攥着新的,却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指尖跟着心跳的节奏轻触水面。
泡沫在指尖慢慢消散,像抓不住的时光。她想起楚天骄的手,骨节分明,掌心带着点薄茧,碰她时总是很轻,却能让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;想起他们在海边的小屋里,月光落在被子上,他会跟她讲摩托车的型号,讲他见过的星空,而她就靠在他怀里,听着他的声音入睡——那时候的月光,好像比现在暖。
“人总在温水里捞过去的影子,就像攥着雪花等它变回春天。”
她忽然笑出声,声音轻得被水流声盖住。
明明知道捞不着,可指尖还是忍不住往深了探。温水漫过胸口时,从锁骨往下,每一寸皮肤都在喊冷——像少了块本该贴在这儿的暖,像当年楚天骄总爱把脸埋在她颈窝,呼出来的热气能烫得她耳根发红。
指尖无意识地在水面划圈。
圈越划越小,最后停在小腹上方。那里有道极淡的疤,是当年跳《天鹅湖》时摔的,楚天骄抱着她去医院,一路都在骂“傻不傻”,手却轻得不敢碰她的腰,生怕碰疼了她。
现在那地方只剩凉。
她深吸了口气,指尖跟着心跳往温水深处探。
先是碰到浴缸底的瓷,凉得像楚天骄走那天的晨霜——那天早上她醒过来,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,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连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外套都没留下;再往上抬,碰到自己的皮肤,温得发僵——像把晒过太阳的被子裹在身上,却总觉得少了点人的温度。
水面晃开细碎的涟漪。
不是水流的错,是她的手在抖。指尖碾过的地方,温水好像突然热了点,像当年他掌心的温度漫过皮肤,从腰侧一直烧到心口。她闭紧眼,睫毛沾了点水汽,涩得慌——原来人真的会在某个瞬间,突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连细节都清清楚楚。
风里的调子又飘近了些。
软乎乎的问句裹在旋律里,像有人在她耳边轻语:“梦里面的花,还开着吗?”
她想起楚天骄第一次带她去看樱花。
花瓣落在他肩头,他抬手想拂掉,却不小心蹭到她的头发,说“你比花好看”——语气笨得像没读过书,却让她记了一辈子。那时候的樱花,落得比现在慢,风也比现在软。
指尖再动时,涟漪碎得更厉害。
泡沫沾在她的手腕上,像没接住的星光。她的呼吸放得很轻,却还是乱了——像当年在舞台上跳错舞步,慌得想躲,却被他从后台拉出来,攥着她的手说“别怕,跟着我”。
可现在没人攥她的手了。
只有温水裹着她,像团化不开的雾。指尖停在最暖的地方时,她忽然哼出了刚才的调子,跑了点音,却软得像在哭——不是难过,是太想了,想他的手,想他的声音,想他把她护在怀里时,连风都绕着走的样子。
“要是子航看见他妈这样,估计又要皱着眉递热牛奶,心里吐槽‘妈你能不能别总活在过去’。”
她自己先笑了,眼角却湿了。
眼泪掉在水面上,砸开一小片泡沫,露出底下的温水——跟她此刻的心跳一样,热得发慌,却空得厉害。她忽然想起楚子航小时候,发烧时攥着她的手不肯放,说“妈我怕”,那时候她还笑他“男孩子要勇敢”,现在才懂,原来害怕是会遗传的,想念也是。
指尖慢慢收回来时,水面还在晃。
像刚才那场没说出口的想念,没抓住的温度,都沉在这温水里了。风里的调子又淡了,槐花香也散了点,只有她锁骨上的痣还露在水面,像颗没人再碰的星星——楚天骄当年总说,那是他在人群里找她的记号,现在,记号还在,找记号的人却不在了。
水温慢慢降了点。
她把下巴搁在浴缸边缘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——头发湿了,贴在脸颊上,眼尾还带着红,却不像刚才那样狼狈。反而有种卸下伪装的软,像当年没成名时,在后台偷偷吃草莓的小姑娘,不用管什么舞台形象,不用装什么坚强。
风里的弦音好像飘进了浴室。
裹着点槐花香,落在水面上,跟水流声混在一起,像在唱一首没写完的歌。苏小妍闭上眼睛,指尖还停在水里,跟着那若有若无的调子轻轻晃——她知道,明天醒来,她还是那个爱购物、爱吐槽的苏小妍,会对着楚子航的冷脸说“你怎么不笑一笑”,会把空酒瓶藏在橱柜最里面,假装自己过得很好。
可此刻,在这满是温水和泡沫的浴室里,她可以不用装。
可以偷偷想那个叫楚天骄的男人,可以让眼泪掉在水里,不用怕被人看见。可以哼跑调的歌,可以摸小腹上的疤,可以像个小姑娘一样,怀念当年的樱花和摩托车。
就像风里的弦音,不用大声,也能把心里的话,唱给旧时光听。
水面的泡沫又散了些。
露出她锁骨上淡淡的痣——那是楚天骄当年总爱碰的地方,说像颗小小的星星。她抬手碰了碰那痣,指尖的温透过皮肤传进去,像在跟当年的他打招呼。
“等我再想你一会儿,就一会儿。”
她对着空气轻声说,声音轻得像泡沫。
“然后明天,我还做子航的妈妈,做那个‘什么都不怕’的苏小妍。”
温水裹着旧时光的暖,慢慢漫过她的肩膀。刚才的冷好像散了点,像有人悄悄替她裹了件暖外套——或许是风,或许是弦音,或许是当年没说出口的那句“我想你”。
风里的弦音,还在轻轻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