旋律像月光浸过水面,飘在放映厅里。
有点软,又有点空,像歌里唱的那些抓不住的光。
可银链突然绷紧的“铮鸣”,一下把这柔软割成了碎片。
深红色真皮座椅歪歪扭扭地挤着。
椅背上烫金的“华纳兄弟”标识沾了圈可乐渍,褐色液体顺着扶手往下淌。
液体在藏青色地毯上晕开深痕,甜腻的气泡味混着地毯纤维被扯起的涩味。
两种味道裹在空气里,像团化不开的焦躁。
那是09年最时兴的罐装可乐,拉环还卡在座椅缝里,闪着冷光。
后排有人的诺基亚N95没锁屏。
屏幕亮着拍照界面,定格在赵孟华被银链捆住的瞬间。
光映在那个社员发白的脸上,他的嘴张着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。
墙上《WALL·E》的海报还挂着,小机器人的剪影在暗里立着。
蓝红涂装的边缘泛着旧旧的光,像在冷眼瞧这场离谱的闹剧。
路明非瘫在座椅上。
后背疼得发麻,小臂肌肉突突地跳——刚才那下撞击,骨头像被人用锤子闷敲了一下。
钝痛顺着脊椎往上爬,他盯着赵孟华手腕上的银链。
嘴里草莓棒棒糖的甜味早没了,只剩点发苦的渣子,忍不住嘟囔:
“赵孟华你……是被野狗咬了吧?狂犬病发作都没你这么疯,好歹狗还知道怕棍子呢。”
酒德麻衣站在旁边。
黑丝裹着的脚踝轻轻踮了下,银链被她拽得更紧,“铮”的一声又响。
高马尾垂在肩后,网纱内搭的细闪蹭过黑裙,像碎星子掉进夜雾里。
她挑着眉,指尖在链尾转了圈,语气里裹着点调侃,又带点像糖衣炮弹的软:
“小家伙倒还有空说烂白话,后背不疼了?刚才是谁跟个虾米似的蜷在椅子上?”
“疼!怎么不疼!”
路明非龇牙咧嘴地撑着座椅站起来,洗得发白的卫衣袖口沾了点可乐渍,像块没洗干净的补丁。
“我这不是一紧张就爱吐槽吗?跟你说麻衣姐,这毛病跟我小时候怕黑就唱儿歌一样——不治本,但能救命。”
“就像歌里唱的,总不能盯着黑处发呆吧?”
他顿了顿,瞥见酒德麻衣腰上的皮带,又问:“对了,你那银链哪来的?藏腰带里了?”
“不然呢?”
酒德麻衣低头扯了扯腰间的宽幅黑皮带,银色扣头在暗里闪了下,像颗冷掉的星。
“这里是中国,你当我能像在东京那样揣着武士刀?”
“再说……”她眼尾扫过路明非,语气软了点,却带着钩子似的劲,“今天本来是我们四个的约会,带武器多煞风景——你总不想让雯雯看见刀子,吓着她吧?”
“约会?!”
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,咳嗽了两声,脸有点红。
“麻衣姐你别乱讲!这叫‘文学社集体观影活动’!陈雯雯还在呢,听见多不好!”
他话没说完,“啪”的一声脆响炸在空气里。
银链断了。
金属断裂的碎响还没散,赵孟华的手腕已经抬了起来。
他腕上还凝着银链勒出的红痕,像道没消的疤,可他像块没知觉的铁块,猛地挣开。
定制西装的肩线“撕拉”裂开,露出底下贲张的肌肉,青紫色的血管像蚯蚓似的爬在皮肤下。
肌肉泛着不正常的红,像被煮过的虾。
他的眼睛更红了。
瞳孔里没了焦点,只有野兽似的凶光。
动作僵得像提线木偶,却每一下都大开大合。
脚踩在地毯上,能压出浅坑,连藏在地毯下的地板都跟着“咚咚”响。
周围的文学社社员彻底懵了。
有人手里的薯片袋“哗啦”掉在地上。
薯片滚得满地都是,有片还粘在可乐渍里,软塌塌的。
有人想往后退。
脚踝被歪倒的座椅腿绊了下,摔在地毯上,手撑着地面想起来。
却看见赵孟华的样子,又缩了回去。
徐岩岩和徐淼淼挤在后排角落。
两个胖子的脸贴在一起,嘴唇哆嗦着,连“华哥”都喊不出口。
眼前的赵孟华,早不是那个穿定制西装、投个篮都要耍帅的仕兰高富帅了,倒像头失控的野兽。
“都散开!赶紧走!”
路明非突然喊了一声,声音比刚才拦工作人员时还响,嗓子有点发紧。
他往前迈了半步,伸手想把旁边的社员往门口推:“这里危险,别在这围着看!”
可没人动。
有人攥着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点着。
想拍又不敢,镜头对着赵孟华,又赶紧移开。
有人小声嘀咕,声音飘在空气里:“路明非你别小题大做了吧?赵孟华就是生气了,过会就好。”
还有人盯着赵孟华,眼里满是“他怎么了”的茫然。
普通人的迟钝,在这一刻像层薄纸,隔着他们看不见纸后面的危险。
“别愣着了!”
苏恩曦的声音突然插进来,有点急,又带着她惯有的毒舌。
她拽着陈雯雯的手腕。
另一只手抓着柳淼淼的胳膊,栗色长发被风扫得飘起来,发梢蹭过柳淼淼的吊带裙。
黑胶眼镜滑到鼻尖,她没工夫推,语气里满是不耐烦:
“陈雯雯你别瞅了!你那点力气,连瓶矿泉水都拧不开,留在这是给路明非添乱还是给赵孟华当靶子?”
“柳淼淼你琴谱都攥皱了,再攥下去纸都要碎了,你以为你留着能弹琴给赵孟华听?”
陈雯雯的指尖还攥着路明非的卫衣衣角。
栀子花味的气息里掺了慌,声音有点抖:“可是……路明非他一个人……”
“他不是一个人。”
苏恩曦瞥了眼酒德麻衣,又拽了把二女,力道重了点。
“我先带你们去大厅等,这里交给他们俩——再不走,等会想走都走不了了,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。”
柳淼淼的指尖还抠着深蓝吊带裙上的银齿轮。
奶香的气息里带着点不舍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还是被苏恩曦拖着往门口走。
路过徐氏兄弟时,苏恩曦还踹了脚徐岩岩的板鞋,鞋面上的白边沾了灰:
“胖子别躲了!跟我们走!留在这迟早被赵孟华当抱枕砸,你那身肉扛不住他一拳!”
徐氏兄弟忙不迭点头,像两个拨浪鼓,跟着三个女生往门口挪。
陈雯雯走两步就回头。
看见路明非的后背绷得笔直,像棵迎着风的瘦树,卫衣后颈的地方有点皱。
眼底的担心又重了几分,攥着苏恩曦袖口的手指更紧了。
刚到门口,身后突然传来“砰”的巨响。
赵孟华没扑向路明非,反而先撞翻了旁边的座椅。
深红色真皮座椅被他单手拎起来,像拎着个纸盒子。
胳膊上的肌肉绷得更紧,西装袖子又裂了道口子。
他往路明非的方向砸过去,座椅扶手“咔嚓”断了。
木屑溅得满地都是,爆米花从椅缝里撒出来,像漫天飞的碎星。
路明非往侧后方一滚,躲过了座椅。
后背却蹭到了散落的可乐罐,冰凉的液体渗进卫衣,贴着皮肤,冷得他一哆嗦。
他刚想撑着地面起来,就看见赵孟华像辆失控的坦克,直扑过来。
速度快得离谱,风裹着他身上的汗味和点腥气。
指甲泛着青白色,离路明非的喉咙只有半臂远。
龙族的血在这一刻醒了。
路明非的指尖瞬间泛冷,像摸了块冰。
瞳孔里开始泛起淡金色的光,像揉进了碎星星。
他想点燃这光——哪怕只用一点点特殊的力气,比如捏个空气团砸晕赵孟华,速战速决,省得麻烦。
“别亮瞳。”
酒德麻衣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,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。
她没上前,目光扫过放映厅的角落——那里是清洁车刚才停过的地方,现在空无一人,却像藏着双眼睛。
黑眸里多了点警惕:“这里还有普通人没走干净,暴露了我们这种人的样子,外面盯着的人得来好几天收拾烂摊子,麻烦。”
路明非的淡金色光瞬间压了回去,像潮水退去。
他咬着牙,往旁边侧身,躲开赵孟华抓过来的手。
对方的指尖擦过他的卫衣领口,带起的风刮得脖子发疼,像被细针扎了下。
没等他站稳,赵孟华的拳头已经砸了过来。
那拳头带着巨力,砸在路明非刚才靠着的座椅扶手上。
塑料扶手“啪”地碎成几块,木屑溅到路明非的脸颊,划开道浅痕。
血珠渗出来,有点痒。
路明非反手攥住赵孟华的手腕。
掌心触到的皮肤滚烫,像按在刚出炉的铁块上,热量顺着指缝往自己小臂爬。
他能清晰摸到对方腕骨凸起的形状,被对方猛地一扯,自己的肘关节“咔”地响了声。
酸麻感顺着筋络窜到肩膀,疼得他额头冒冷汗。
“你疯了?!”
路明非想把对方的手甩开,却发现赵孟华的力气大得离谱——比上次在篮球场上抢球时,至少大了三倍!
他的小臂青筋暴起,像蚯蚓似的鼓着,卫衣袖子被撑得发紧。
骨头传来“咯吱”的响,像是要被对方的力道拽得错位。
赵孟华没说话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,像破了的风箱。
另一只拳头往路明非的小腹砸去,速度更快。
路明非下意识屈膝格挡。
膝盖骨结结实实撞上对方的拳头,“嘭”的闷响里,他听见自己膝盖处传来“咯吱”的轻响。
疼意像针似的扎进骨缝,瞬间麻到小腿肚。
整条腿软得像灌了铅,站都站不稳,只能往侧后方踉跄半步。
“靠!赵孟华你肾上腺素是不要钱吗?超标也没你这么超的!”
路明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——卫衣裤被砸得皱了圈,底下的皮肤肯定青了,按一下都疼。
“你这拳头能砸开核桃吧?疼死我了,早知道穿条厚裤子了!”
他攥着发麻的手腕抬头——刚才挡那拳时,腕骨像要错开似的疼。
想找酒德麻衣帮忙,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。
黑丝裹着的腿交叠着,高马尾垂在肩后,指尖漫不经心地划着黑裙的裙摆。
像在看一场跟自己无关的戏,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“麻衣姐!你怎么就看着?”
路明非又躲过赵孟华一次扑击,后背撞在墙上,《WALL·E》的海报被蹭掉一角,机器人瓦力的脸缺了块。
“没看见我快被他拆了吗?再看下去我就要成肉酱了!”
“我这身衣服脏了就不好了。”
酒德麻衣的语气很轻,眼尾却又扫过那个角落,指尖悄悄碰了下腰间的皮带。
“定制的网纱内搭,沾了地毯灰就没法穿了。”
“脏了我帮你洗啊!”
路明非又躲过一拳,对方的拳头砸在墙上,留下个浅坑,墙皮簌簌往下掉。
“我洗卫衣的手艺可好了,上次我堂弟路鸣泽的校服沾了油渍,都是我洗干净的,比洗衣店还干净!”
“没必要。”
酒德麻衣的嘴角勾了勾,语气里带了点挑逗,像撒了把糖。
“我的衣服一般不会穿第二次——你知道的,有些衣服,穿一次就够了。”
“再说了,你帮我洗,是想趁机摸我的衣服料子?还是想等我脱下来的时候……看些不该看的?”
这话一出,刚走到门口的陈雯雯和柳淼淼瞬间红了脸。
陈雯雯攥着苏恩曦的袖口,指尖泛白,小声嘀咕:“麻衣姐怎么这么……这么不害臊……”
声音细得像蚊子叫。
柳淼淼的脸更红,把头埋得低低的,连耳根都透着粉。
手里的琴谱被攥得皱成一团,纸边都卷了。
路明非也懵了,耳尖瞬间发烫,连后背的疼都忘了,结结巴巴地说:
“麻衣姐你别乱说!我不是那意思!我就是……就是想帮忙!”
“不是哪意思?”
酒德麻衣往前迈了半步,黑丝裹着的腿在暗里晃了下,像道软乎乎的影。
语气更软,却带着钩子:“是不想摸我的衣服,还是不想看我脱衣服?”
“要是你求我,说不定我会帮你揉揉被打疼的膝盖——顺便让你碰下我的黑丝,看看是不是像月光那样软。”
“毕竟歌里也唱,有些软的东西,比硬拳头还让人记不住疼呢。”
“麻衣姐!”
路明非的脸彻底红了,像被煮熟的虾,连说话都结巴了。
“你别……别逗我了!这么多人呢!”
赵孟华被他们的对话激怒了,猛地嘶吼一声,声音像野兽的咆哮。
他往路明非的方向冲过来,这次的速度更快。
手指几乎要碰到路明非的卫衣领口,路明非下意识抬臂格挡。
手腕被对方攥住,力道比刚才还大,疼得他龇牙咧嘴,小臂肌肉都在颤。
他这才惊觉:赵孟华不怕疼。
刚才他攥着对方手腕时,指甲几乎嵌进赵孟华的皮肤里,血珠都渗出来了。
可对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拳头砸在墙上、扶手上,指关节擦破了皮,血肉模糊。
他也像没知觉似的,只知道往前冲,眼里只有路明非。
“麻衣姐!他不怕疼啊!”
路明非快撑不住了,小臂的肌肉抖得更厉害,额头上的冷汗往下滴。
“你再不来帮忙,我真要被他揍成猪头了!到时候你还得扛我去医院!”
酒德麻衣没动,却悄悄扣住了腰间的皮带——银链的链尾从指尖滑出,泛着冷光,像条待命的蛇。
她的眼神冷了下来,扫过放映厅的每个角落,声音压得很低,只有路明非能听见:
“别吵。”
“有人在暗处用了东西——能把人变得像疯牛似的那种。”
“我之前见过,叫‘王选之侍’。”
“那东西能让人忘了疼,还能把力气堆到最大,我得盯着暗处的人,不能让他偷袭你。”
“赵孟华这边,你再撑会。”
路明非的动作顿了下,疼得抽了口气:“能把人变超人的那种?难怪他拳头硬得像石头!”
“撑会?!”
他又躲过一拳,对方的拳头砸在地上,地毯被砸得陷下去个坑,连地板都跟着震了下。
“麻衣姐你这是公报私仇吧!刚才我吐槽你约会,你现在故意不帮我!有钱人都这么记仇吗?”
赵孟华的拳头又砸了过来,路明非只能硬着头皮格挡。
掌心的疼越来越烈,他盯着赵孟华赤红的眼睛,突然想起刚才苏恩曦说的“你装老实人还挺像”。
原来衰仔的勇气,都是被逼出来的。
就像没油的车,踹两脚也能跑两步;就像怕黑的时候,唱跑调的儿歌也能壮胆。
就像歌里唱的,你以为抓不住的光,其实在拳头砸过来时,反而会自己亮起来。
现在也是。
后背是冰冷的墙,身前是失控的赵孟华,暗处还有个藏着的人。
可他却没像以前那样往后躲——因为刚才陈雯雯回头时的担心,柳淼淼攥着琴谱的手,苏恩曦拽着二女离开的背影,都在告诉他:不能退。
他攥紧拳头,指节发白,往赵孟华的胸口推过去。
没什么技巧,全凭本能,却刚好推在对方的肋骨上。
赵孟华踉跄了下,喉咙里发出“嗬”的声。
路明非趁机往后跳开,喘着粗气,擦了把额头上的汗——汗是咸的,流进眼睛里,有点疼。
“赵孟华!你醒醒!我是路明非!不是你的仇人!”
“你别跟疯狗似的咬着我不放!”
可赵孟华眼里的赤红没褪,只是嘶吼着,又一次扑了过来。
酒德麻衣的指尖更紧了,银链在暗里泛着冷光。
她盯着放映厅的阴影处,心里清楚:
真正的麻烦,不是眼前失控的赵孟华,是那个藏在暗处、用“王选之侍”的人。
对方敢在电影院用这种东西,肯定不是普通角色。
说不定……是冲着路明非来的。
就像歌里唱的,你以为你在数星星,其实星星也在盯着你。
而有些星星,本就带着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