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无边际的黑海泛着墨色波澜。
浪尖裹着细碎的星屑倒影。
风卷过的时候,连涟漪都带着冰碴子的凉。
而在尽头的天幕下,半枯半荣的世界树直直戳立。
枯枝挂着未融的霜,荣枝却渗着淡绿的光。
那光像把生与死缝在了一起。
头顶的巨大光幕亮得刺眼。
光屑落进路明非的竹筏时,会粘在老竹编纹的缝隙里。
那竹筏磨得发亮,竹缝里还卡着半片去年的蒲公英绒毛。
这绒毛是陈雯雯上次坐这儿时落下的。
背对式王座空着,扶手上雕着浅淡的龙纹。
只有路明非坐上去时,竹筏才会稳得像扎根在黑海里。
陈雯雯攥着竹筏边缘的手指泛白。
黑长卷发垂在肩前,发顶的蓝蝴蝶结被风扯得轻轻晃。
栀子花的香味裹着她的呼吸飘开。
当这股香味飘到路明非身边时,他下意识往王座那边缩了缩。
柳淼淼指尖绞着裙摆的银齿轮装饰。
乌黑长发上的蓝丝带缠了半圈手指。
牛奶味混着黑海的咸腥漫在她周身。
她偷偷瞄路明非的侧脸,见他抠竹缝,自己也跟着用指甲划了划船板。
赵孟华靠在船舷上嚼口香糖,木糖醇的甜味飘得不远。
他瞥着陈雯雯往路明非那边偏的肩膀,把糖渣吐在黑海里。
溅起的水花连半秒都没撑住就沉了。
这水花像极了他上次跟陈雯雯告白时,那些没说出口的后半句。
文学社的人都盯着天幕。
有人攥着笔记本,有人咬着笔杆。
远处混血种的小船像浮在黑海上的碎玉,被无形的力量锁着。
连船桨都划不出半道水痕。
【时光在北冰洋的冰盖下折叠了两万圈,每一圈都裹着龙血的腥气。
那是龙族历史上最疼的一道疤。
从白王竖起反旗的那天起,这道疤痕就刻进了所有鳞甲与骨头里。
那时候,每三只鳞甲泛着幽蓝的龙族里,就有一只转过身。
它们将獠牙对准了曾经的王。
1/3的龙族成了叛军,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,都不再朝着黑王的宫殿。
为了让叛军彻底挣脱黑王的意志,白王举起了爪子。
言灵・神谕像碎裂的星屑落进叛军的骨血里。
星屑顺着鳞片的纹路游走,把黑王刻在他们灵魂里的“服从”,一点点磨成了灰。
从此,这些龙不再是王的影子,他们眼里有了自己的光。
哪怕这光很快就要被战火浇灭。】
路明非惊讶地开口:“嚯,三分之一?白王还是路西法啊!”
光幕里的龙鳞闪着幽蓝时,陈雯雯猛地捂住嘴。
她的声音发颤得像被风揉过:“1/3的龙族都反了?明明是同族……怎么会把獠牙对着自己的王啊?”
说话时,蓝水滴耳坠晃了晃,她的眼神往路明非那边飘。
那眼神像是在等他接话。
柳淼淼赶紧点头,睫毛颤得厉害。
银齿轮裙摆蹭到了路明非的膝盖,她才后知后觉地停顿。
“那个‘言灵・神谕’能磨掉‘服从’?”
她接着说,“可就算挣脱了,他们明明知道会被战火浇灭……好傻,又好可怜。”
说“傻”的时候,她偷偷看路明非的反应。
见他没皱眉,才松了口气——怕自己说的“傻”戳中他上次跟赵孟华争执时的痛处。
路明非坐在王座旁的竹板上,手抠着竹缝笑,指甲缝里还沾着竹屑。
“傻?人家好歹敢跟王叫板,总比咱们在这儿看天幕强。”
他话锋一转,指向不远处的赵孟华,“你看赵少,刚才还嚼着糖跟个没事人似的,真要见了龙,指不定比谁躲得快。”
嘴上怼着赵孟华,他心里却在嘀咕:跟天叫板是傻?那我跟赵孟华争陈雯雯,岂不是傻到家了?
赵孟华立刻炸了,口香糖都忘了嚼:“路明非你懂个屁!”
他往前迈了半步,差点踩翻竹筏边缘,“龙族的王是什么?那是天!跟天对着干不是傻是什么?也就你会觉得这叫‘敢’!”
提到陈雯雯,他声音软了点,却还是瞪着路明非——像在护着什么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“陈雯雯你别听他瞎掰,这家伙连《圣经》都没翻完过,还敢扯路西法?”
路明非抬肩怼回去,脚尖下意识往里收了收,又强行伸直。
“哟,赵少懂?你见过龙还是见过王?”
他坚持自己的观点,“我倒觉得这白王像路西法——圣经里那谁,不也反上帝吗?”
更进一步补充,“再说了,你没听过‘不疯魔不成活’?人家疯得有底气,总比你在这儿装大佬强。”
“就你读两本破书能扯!”赵孟华翻个白眼。
他伸手想扯陈雯雯的袖子,却被她轻轻避开。
“路西法是天使,这是龙!能一样?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。”
他转向陈雯雯,语气放软,“雯雯,咱们别理他,看天幕。”
陈雯雯没动,脸颊微红:“赵孟华,路明非只是在说自己的想法。”
她为路明非辩解,“而且他之前跟我聊过弥尔顿的《失乐园》,你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又收住,偷偷看了眼路明非。
见他盯着自己,赶紧转回头看天幕,耳尖红得像染了颜料。
【反叛黑王的种族从来不止龙族。
那些在黑王的种植园里刨食的人类,也攥紧了锈迹斑斑的镰刀。
他们早受够了把收成献给不会饥饿的龙。
也早受够了看着龙鳞反射的光,遮住自己的太阳。
于是,人类的呐喊和龙的咆哮混在一起,成了圣战最初的调子。】
风突然裹着昂热校长的声音飘过来。
他摘下单片眼镜擦了擦,银白发丝在光幕下泛着光。
“人类……在那个时代就敢攥着镰刀对抗龙族。”
他给出评价,“明知力量悬殊,还敢把呐喊混进龙吼里,可敬。”
说“可敬”时,目光扫过路明非的竹筏,像是在看某个藏着潜力的小家伙。
楚子航握着村雨的刀柄,指节发白得像覆了层霜。
黄金瞳在美瞳下藏着光,他开口:“但他们的结局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恺撒的声音打断。
这位加图索家的继承人皱着眉,海蓝瞳盯着赵孟华:“至少他们没像蝼蚁一样跪着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嘲讽,“这种勇气,比某些躲在竹筏上嚼舌根的人强多了。”
赵孟华的脸瞬间红得像被烧过,别过脸去,却偷偷瞪了眼路明非,把气撒在他身上。
蛇岐八家的小船里,源稚生指尖敲着船沿。
黑浮世绘风衣的下摆被风扯起,他说:“人类的反抗从来都带着血腥味,可惜……他们连黑王的一根鳞片都没碰着。”
源稚女靠在他身边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哥,至少他们试过啊。”
他话里有话,“就像有些人,连试都不敢试,只会躲在别人身后。”
说这话时,目光飘向路明非的竹筏,像是在暗指赵孟华。
中国周家的小船里,周天明叹气,声音裹着黑海的咸腥:“咱们混血种对抗龙族都难,何况那时的普通人……想想都觉得疼。”
他的船晃了晃,却连半分靠近竹筏的意思都没有——那无形的力量,连呼吸都能困住。
【然而,这场裹挟了龙族与人类的圣战,最终还是败给了黑王的力量。
黑王的胜利像一场漫长的雪,落下来就冻住了所有反抗的温度。
连风都不敢再提起“叛逆”两个字。
叛军被全部杀灭。
没有一只龙能逃过铜链的缠绕。
没有一个人类能躲得过屠刀的锋芒。
战场上的血渗进冻土,后来在那里长出的草,都带着淡淡的红。
白王被钉在北冰洋的通天铜柱上。
通天铜柱从冰层里拔地而起,像一把刺向天空的剑。
白王的翼骨被铜链穿透,鳞片在寒风里一片片剥落。
每一片鳞片都带着未干的血。
风卷着那些鳞片往南飘,有人说,后来落在人类村庄里的雪,都带着龙鳞的冷。】
天幕里白王被钉在铜柱上的画面出来时,竹筏上的人都静了。
连徐岩岩都忘了挠头。
胖子兄弟收起了嬉皮笑脸。
文学社的人有人攥紧了笔记本,有人别过脸不敢看。
柳淼淼往陈雯雯身边缩的时候,不小心蹭到了路明非的胳膊。
牛奶味一下子浓了,她赶紧往回退,耳尖红得像被烫了:“好疼啊……鳞片都掉了,血还没干……”
陈雯雯伸手拍了拍柳淼淼的背,目光却盯着路明非:“别害怕,只是天幕里的画面。”
她问出疑问,“路明非,你说……白王会不会后悔啊?”
问这话时,栀子花的香味飘得更近了,路明非能看清她发间的蓝蝴蝶结。
酒德麻衣在小船上咬着唇,黑透视内搭被风贴在身上,亮片耳坠晃得刺眼:“黑王的手段……果然狠。”
她朝路明非抬了抬下巴,声音里的骚气裹着海风:“小衰仔,要是你成了叛逆者,姐姐帮你挡铜链啊?”
苏恩曦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射着天幕的光,黑皮腿环在短裤下露着边:“黑王这招叫‘公平的残忍’?”
她警告路明非,“路明非你可别学,你要是想搞什么‘大清洗’,姐姐第一个把你塞进黑海喂鱼。”
不过话锋又转,“不过话说回来,你刚才敲竹筏的节奏,倒跟我上周听的曲子有点像。”
她嘴上调侃,目光却没离开路明非,怕他真往消极里钻。
零坐在船里,浅金长发上的白花饰掉了片花瓣,落在船板上。
她指尖划过船板,眼神冷得像冰,却突然站起来。
“不对。”
声音轻得像怕吓走什么,她解释,“毁灭不是公平,是……是你之前说的‘输家的借口’。”
她盯着路明非,手微微抬了抬,又放下——想把他从那股丧劲里拉出来,却不知道怎么开口,只能看着他抠竹缝的手指。
【没有例外。
黑皮肤的人在矿坑里弯腰,脊梁上的锁链磨出了血。
黄皮肤的人在织机前垂眼,手里的线永远织不完黑王要的锦缎。
白皮肤的人在祭坛上发抖,不知道下一次被献给龙的,会不会是自己。
奴役是黑王给所有“叛逆者”的同一种枷锁,不分肤色,不分种族。
也没有怜悯。
游鱼被冻成冰雕沉进深海,连摆尾的机会都没有。
飞禽的羽毛被火燎成灰,翅膀还没展开就成了烟。
龙兽的角被敲碎当武器,连幼兽都逃不过。
连土里的虫豸都要被踩进泥里,只因为它们曾爬过叛军的巢穴。
杀戮是胜利后最直白的宣告,连弱小都成了罪过。】
路明非盯着天幕里“不分肤色”的奴役画面,突然笑了,声音哑得像吞了沙。
他没看陈雯雯递过来的纸巾,手指敲着竹筏:“你看……黑王还挺‘公平’。”
他重复着这个词,“不管是黑皮肤、黄皮肤、白皮肤,都得戴锁链;不管是游鱼还是虫豸,只要沾了叛军的边,都得死。”
他又重复了一遍,指尖把竹缝里的蒲公英绒毛抠了出来:“真特么公平,公平,公平,还特么是公平。”
接着类比现实,“就像考试,不管你是学霸还是学渣,考砸了都得挨骂;就像喜欢人,不管你是富二代还是衰仔,没被选上都得难受。”
陈雯雯皱眉,伸手想碰路明非的胳膊,又缩了回去:“路明非,你怎么这么说?这明明是残忍……”
栀子花的香味裹着担忧,她怕自己说重了,让他更丧。
“残忍?”路明非抬眼看她,眼底有点亮,又有点暗。
亮的是陈雯雯的关心,暗的是自己那点没说出口的自卑。
“现实里的战争不也这样?赢的人说什么都对,输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。”
他语气消极,“与其这么苟着,不如让黑王再来一次大清洗——至少还‘公平’。”
柳淼淼赶紧插话,指尖碰了碰路明非的手背,又飞快收回:“路明非你别这么想!”
她举例子反驳,“活着才有可能啊——就像你上次帮我捡钢琴谱,要是你没伸手,我现在还在找呢!”
她说得有点急,牛奶味飘得满竹筏都是。
【有人说这太残忍,可黑王的规则从来直白。
对叛逆者一视同仁,就像雪落在所有屋顶上,不管那屋顶是金的还是破的。
就像雨打在所有脸上,不管那张脸是年轻的还是老的。
你以为公平是温暖的词?
可有时候,公平就是最狠的温柔。
它不偏不倚地给所有叛逆者同一种结局,连“例外”都舍不得给。
风里好像还飘着旧年的调子,说英雄会落幕,说叛乱会平息,说时光会把疼磨成疤。
可北冰洋的冰盖还在响,像是白王没说完的话,又像是黑王留在时光里的提醒。
那提醒是:你以为你在反抗命运,其实你只是在命运的棋盘上,走了一步它早算好的棋。
毕竟啊,能定义“公平”的,从来都是赢的那一方。
就像能写历史的,从来都是站到最后的人。】
“路明非你疯了?!”赵孟华第一个炸了。
他往前冲了两步,差点把竹筏踩得晃起来,“大清洗?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?多少人会死?”
他转向陈雯雯,语气急切,“陈雯雯你快劝劝他,这家伙脑子有问题!”
提到陈雯雯时,他的语气又软了点,却还是瞪着路明非——恨他总能让陈雯雯在意。
陈雯雯急得眼眶红,蓝水滴耳坠晃得更厉害了:“路明非,你不能这么想!生命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啊!”
她试图唤醒路明非,“你上次还说,想保护……想保护身边的人,不是吗?”
没说完“保护我”,她就红了脸,偷偷看路明非的反应。
远处小船上,昂热的声音沉下来,像裹了层冰:“路明非,你该明白。”
他给出告诫,“反抗或许没用,但放弃希望才是真的输了。”
他把单片眼镜戴上,目光穿透海风,落在路明非身上,“我活了一百多年,见过太多‘公平’,可真正的公平,是自己挣来的,不是等黑王给的。”
楚子航点头,村雨的刀柄被他握得更紧:“大清洗不是公平,是毁灭。”
他点醒路明非,“你之前说‘敢跟王叫板’,现在怎么不敢跟‘毁灭’叫板了?”
他很少说这么多话,却像是在点路明非——怕他真缩成以前那个只会抠竹缝的衰仔。
零突然往前迈了半步,白雕花高跟鞋踩在船板上,发出轻响。
“不对。”
这次声音大了点,浅金长发飘在肩前,她明确表达,“你不是棋子,你是……是能让竹筏稳下来的人。”
说得有点急,脸颊泛起浅红——这是她第一次跟路明非说这么多话,怕自己说不清楚,又补充了句,“别当输家。”
苏恩曦叹气,黑长卷高马尾晃了晃:“路明非,你这脑子怎么长的?”
她用调侃的语气劝道,“现实再糟,也比全死了强吧?你要是真想‘公平’,不如跟姐姐学做生意,赢了钱,想买什么买什么,不比跟黑王较劲强?”
她嘴上调侃,却往路明非的竹筏方向凑了凑,想离他近点。
酒德麻衣皱着眉,突然笑了:“小衰仔,你要是怕输,姐姐给你当后盾。”
不过她加了个条件,“不过你得答应我,赢了之后,给我抱一下。”
她说着,黑项圈晃了晃,目光里的张扬裹着温柔——只有路明非能让她收起那点御姐的架子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定制西装的小男孩坐在光幕边缘,晃着腿。
奶声奶气的声音飘过来:“哥哥,你说要大清洗呀?”
他抛出问题,“可是……黑王的‘公平’,是给叛逆者的哦。要是哥哥也成了‘叛逆者’,怎么办呢?”
路鸣泽嚼着糖,嘴角的笑甜得像裹了蜜,尾音却像冰刺,“毕竟,赢的人才能定规则呀——哥哥想当赢的人,还是想当棋盘上的棋呢?”
路明非盯着路鸣泽,突然不说话了。
他指尖的蒲公英绒毛被风吹走。
脚尖又往里收了收,手却没再抠竹缝——刚才那点“敢接话”的锐气,好像缩回去了点,又好像没完全缩回去。
他看了眼陈雯雯发红的眼眶,又看了眼零紧张的表情,心里嘀咕:当赢的人?可赢的人,不都得像黑王那样狠吗?可要是当棋子……她们会难过吧?
陈雯雯见他不说话,赶紧递过纸巾:“路明非,别听他的,你不是棋子。”
她强调,“你是我们的朋友啊。”
说话时,栀子花的香味飘得更近了,柳淼淼也跟着点头:“对!我们都支持你,别当棋子!”
赵孟华见陈雯雯护着路明非,气得咬咬牙,却没再说话——他知道,现在跟陈雯雯争,只会让她更讨厌自己。
徐岩岩挠了挠头,小声说:“是啊路明非,咱们还是看天幕吧,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。”
胖子兄弟也跟着点头,想打圆场。
路明非接过陈雯雯的纸巾,擦了擦手指上的竹屑,突然笑了:“行吧,不当棋子。”
他话里带着调侃,“不过要是黑王真来大清洗,赵少你可得躲在我后面,我保护你。”
怼了赵孟华一句,见陈雯雯笑了,他心里松了口气——至少,现在不用当那个让她们难过的输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