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报纸的油墨味裹着旧纸张的霉气,混着初夏从窗户钻进来的热意。
那股气息粘在路明非的手腕上,像一层薄纱。
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细的光斑。
光斑碎得像被剪刀剪过的金箔,晃得人眼晕。
远处的蝉鸣忽远忽近。
不是聒噪的吵,是夏天特有的、让人发困的背景音——就像他以前在仕兰中学的课堂上,听着数学老师讲课,蝉鸣从窗外飘进来,他趴在最后一排,盯着桌角的涂鸦发呆。
他攥着手机,指节白得像被报纸洇透的纸边。
屏幕上跳着楚子航的消息:“现在国内时间是周六早上十点,找我有什么事情吗?”
那行字像小锤子。
一下下敲在他心上,敲得心跳漏了半拍。
“我靠……楚子航真回了?”
他嘴型动了动,没敢出声。
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区静得可怕,连笔尖划过纸的声音都像在耳边放大。
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动静——像吞了颗没化的硬糖,硌得喉咙发紧。
指尖在屏幕上飞敲,打出一行字:“楚子航?你还记得我吗?仕兰中学的路明非!”
手指悬在发送键上,还没按下去,手腕突然僵住。
蠢货!
他在心里骂自己。
毕竟人是不是像旧报纸?重要的新闻印在头版,照片大得能盖住半张纸;衰仔只能当垫桌角的废纸,谁会记得你印着什么?
楚子航是仕兰的神话啊。
上课坐第一排,笔记比老师的PPT还整齐;篮球场上带飞全场,三分球投得比流星还准;连教导主任见了他,都得把“不许染发”的话咽回去。
而你呢?路明非。
缩在最后排睡觉,流的口水能洇湿课本;想蹭柳淼淼的车,被人笑着拒绝;爸妈把你扔在叔叔家,像扔一件暂时用不上的行李。
他能记住你才怪。
正因如此,路明非的拇指慌慌张张按了撤回。
聊天框空下来的瞬间,他盯着闪烁的光标咬牙——问“记不记得自己”太冒险,不如提些人人都知道的话题。
指尖重新在屏幕上翻飞。
发送键按下去时,手心的汗已经洇透了手机壳。
他发出去的消息是:“楚子航,你还记得仕兰中学的‘三大校花’吗?”
太平洋彼岸的风,比国内的初夏慢半拍。
而卡塞尔学院的宿舍里,银灰色台灯的光正落在楚子航的草稿纸上。
纸上的“第三代混血种龙血浓度阈值”公式,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晰。
楚子航的黄金瞳凝在手机屏上。
熔金般的虹膜里绞着细小火纹,刚才那行撤回的“你还记得我吗”,早被他的动态捕捉能力拆成清晰像素。
此刻新消息跳进来,他的指尖顿了顿。
钢笔尖悬在草稿纸上,墨滴慢慢洇开,像一小块深色的泪痕。
理科生的逻辑从里到外都直,他的回复分三截跳回路明非的屏幕:
第一截,是关于路明非的记忆,精准得像调取档案:
“记得。仕兰中学,高三(1)班,最后排靠窗。篮球赛替补上过三分钟,把对方中锋的红色球鞋踩掉了。”
第二截,纠正问题偏差,连细节都没落下:
“仕兰中学没有‘三大校花’,公认的是两位。陈雯雯,高三(1)班,常穿白裙,身上有栀子花的味道,偶尔会来(2)班借语文笔记。柳淼淼,同年级,钢琴社社长,手指很长,弹钢琴时会戴银色的戒指,借过你一次数学练习册。”
第三截,直戳核心,像解出方程的最终答案:
“你刚才撤回的问题,是想问校花?若你想追求其中一位,无需自卑。需要的话,我可以提供参考——比如分析对方的作息、偏好,或者模拟对话场景。”
图书馆里的路明非,手指猛地攥紧手机,差点把屏幕捏变形。
“我靠!”
低呼声刚冒头就被他慌忙捂住嘴,指缝里漏出的气都带着慌——楚子航不仅记得他这个衰仔,还把他撤回的小心思猜得明明白白,甚至直接点破“追求”两个字!
他赶紧把手机往怀里拢,像护着刚拆封的秘密信件。
耳尖瞬间红透,连脖子都热得发烫。
路明非早知道柳淼淼几人清楚自己在跟楚子航联系,此刻余光扫到的反应,更让他心慌:
柳淼淼站在他左侧。
米白色绞花毛衣的袖口还蹭着他的胳膊,软乎乎的像晒过太阳的棉花。
黑灰格纹裙上的金属挂坠轻轻晃,撞在腰带扣上,发出细弱的“叮”声。
她的脸颊红得像被夕阳染透的云,赶紧别过头,手指攥紧裙侧的金属扣,指尖都泛白。
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。
陈雯雯坐在对面的红椅上。
白色蕾丝裙的裙摆被她轻轻提着,绿宝石耳饰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。
她合上书,指尖在插画页的蒲公英图案上轻轻划。
温柔的浅笑里多了点促狭,目光落在路明非紧捂手机的手上,像在看一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孩。
苏恩曦的声音突然从书架后飘过来,带着点薄荷糖的甜。
她还穿着那套藏青色水手服,白色衬衫领挺括得像刚熨过,领结系得整整齐齐。
却把一只脚踮起来,黑色小皮鞋的鞋跟敲着地板玩,“笃笃”声像在敲路明非的心跳:
“哟,被楚子航学长戳中心事了?还说只是老同学?”
酒德麻衣跟着走出来。
白色修身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,腕骨像玉做的。
黑色超短包臀裙下的丝袜泛着通透的光,细高跟踩在石阶上,刻意放轻了力道,却还是带着御姐的张扬:
“小白兔可以啊,连楚子航学长都愿意当你的僚机?说说,想追陈雯雯还是柳淼淼?需要姐姐给你出主意吗?”
“什么小白兔!什么僚机!”
路明非赶紧反驳,紧张得话都顺不下来,像被按了快进键的录音机:
“他就是……就是理科生太认真!对,认真而已!跟追求没关系!真的!”
“模拟对话场景?”
他脑子里还在回放楚子航的消息,差点咬到舌头——这是什么学霸专属的帮忙方式?
难道“怎么跟女生说话”在楚子航眼里,也能列成公式一步步解?
他突然想起以前听人说的:
学霸的世界里,没有“不会”,只有“还没找到解题方法”。
“哟,”
酒德麻衣挑了挑眉,走过来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,指尖故意蹭过他的锁骨,带着点凉意。
声音压得低低的,像风拂过耳边:
“没想到楚子航学长还是个细心的?连校花身上的味道、戴什么戒指都记得这么清楚,还主动提帮忙,这可不是普通的‘认真’吧?”
“什么细心!他就是记性好!”
路明非赶紧推开她的手,脸更红了,连耳朵尖都在发烫:
“你不懂理科生的脑回路!”
苏恩曦靠在书架上。
从水手服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,糖纸“哗啦”一声响,在安静的阅览区格外显眼。
她剥开糖塞进嘴里,眼睛弯成月牙:
“记性好到记着你踩掉别人球鞋?记性好到帮你分析校花偏好?薯片妞我可没记错,你以前连自己的作业都要我催着写,楚子航学长对你这么上心,你们以前肯定有故事吧?比如……那个雨夜?”
“哪有什么故事!”
路明非急得差点跳起来,又赶紧压低声音,像怕被图书馆管理员抓包:
“就是以前在学校见过几面!真的!”
他没说的是,刚才看到“无需自卑”那四个字时,心里像被晒了太阳的被子。
暖烘烘的。
原来有人看得到你藏在桌下的脚尖。
原来有人记得你踩掉过中锋的球鞋。
原来衰仔也不是只能当垫桌角的废纸——就像有人会捡起因风飘走的蒲公英,有人会在意你藏在眼底的狮子。
人这辈子最怕的不是被忘记。
是你以为自己是背景板,却有人把你写进了他的记忆里。
卡塞尔宿舍里,楚子航终于把钢笔落在了草稿纸上。
笔尖划过公式的末尾,轻轻顿了顿,像在补充什么。
他盯着屏幕上“正在输入”的提示。
黄金瞳里的火纹弱了点,指尖叩击桌面的节奏,比刚才快了半拍——像在数着风的节拍。
风从落地窗缝钻进来。
撩动草稿纸的边角,像落叶轻扬。
吹得他手机壳上的磨砂颗粒轻轻晃——那是他妈妈硬塞给他的壳,上面印着小小的龙图案。
现在,壳子好像也沾了点国内的温度,沾了点旧报纸的油墨味,沾了点风里飘着的蒲公英的气息。
旧报纸的霉味裹着初夏的阳光钻进水袖,路明非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磨出细响——刚才被楚子航戳穿“追女生”的热意还没褪,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烧过的云。
他偷偷抬眼扫圈阅览区,木质书架上的报纸堆得像小山,1987年的体育版边缘卷着毛边,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,在纸页上刻出明暗交错的纹。
苏恩曦正歪着脑袋凑在他肩侧。
藏青色水手服的领结蹭过他脖子,软乎乎的布料带着洗衣粉的柠檬香,低马尾上的银色发卡晃着光,把他屏幕照得连楚子航发的“苏晓樯”三个字都亮得扎眼。
“看什么呢苏姐?”路明非赶紧把手机往怀里拢,声音压得像蚊子哼,“别乱瞅,我跟师兄聊的是正经事。”
苏恩曦嚼着水果糖,舌尖顶得腮帮鼓出个小包,眼睛弯成月牙:“正经事能让你脸跟煮透的小龙虾似的?小白兔你可别骗我,楚子航是不是又说什么让你心慌的话了?”
路明非没接话,指尖飞快敲屏幕,连手都有点抖。
问苏晓樯的事像揣了颗没拉环的手雷——既怕炸了自己这点念想,又怕炸出来全世界都摇头说“没这人”。
他攥手机的手紧了紧,指节泛白,旧自卑从骨缝里冒出来:万一连楚子航都忘了,苏晓樯是不是就真的只活在我脑子里?跟梦里的鸡腿似的,醒了就没了。
“叮”的提示音轻得像羽毛落纸。
路明非差点把手机砸在旧报纸上——1992年的社会新闻还印着油墨,仿佛要把他的慌乱也印进去。
楚子航的消息跳出来,字里行间还是理科生的直:“很抱歉,我并不记得苏晓樯这个人的信息,但从名字判断来看应该是一个很骄傲的女孩子,你如果想追她,以你的性格很难。”
“我靠!”路明非低骂一声,赶紧捂嘴,余光瞥见柳淼淼站在不远处。
米白色绞花毛衣的袖口沾了点报纸灰,她踮着脚捡他掉在地上的笔记本,黑灰格纹裙上的金属挂坠轻轻晃,阳光落在她发间的蓝丝带上,像撒了把碎星星。
“谁要追她了!”路明非的声音压得更低,“师兄这脑回路跟钢筋似的,就不能想点别的?我跟苏晓樯的关系,比数学题里的辅助线还无辜!”
苏恩曦凑过来瞅屏幕,忍不住笑出声,又赶紧捂嘴,肩膀抖得像风吹过的树叶:“楚子航还真直接……不过他没说错啊,听说你以前跟柳淼淼借练习册,都在教室门口犹豫了半小时,跟要闯龙潭似的。”
路明非刚想反驳,第二条消息又跳出来。
楚子航说:“我恋爱经历为零但我身边有不少情侣,根据我的观察判断,只有迈出那一步才有机会,我可以帮你把人约出来。学弟放心,我约人从未被人拒绝过。”
“嚯,这自信劲儿。”苏恩曦挑挑眉,伸手戳路明非的胳膊,“小白兔,要不就让楚子航帮你约?说不定真能成。”
路明非的脸更红了,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,烂话像倒豆子似的冒:“成什么成!师兄这打法太吃建模和经济了!我这水平跟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,上去就是送人头——游戏里送人头还能复活,现实里丢次脸能社死三天!有没有更适合我的?比如……比如不用直接对线的?”
敲完他又慌了,指尖悬在发送键上。
这问题是不是太蠢了?楚子航会不会觉得我是神经病?
可话已经打出来,他咬咬牙按了发送,心里嘀咕:反正都问了,大不了被师兄吐槽,我能试着跟他解释清楚苏晓樯的事……总不能让她像没存在过似的。
卡塞尔学院的豪华双人宿舍里,银灰色台灯的光落在草稿纸上。
“第三代混血种龙血浓度阈值”的公式写了一半,钢笔尖悬在纸上,墨滴在纸边洇出一小团深色,像没说出口的话。
楚子航盯着路明非的消息,黄金瞳里的火纹慢了半拍。
男女之间的感情……能有“打法”吗?
他皱着眉,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,节奏慢得像在算一道复杂的题。
见过宿舍楼下拥抱的情侣,见过食堂里互相喂饭的一对,可那些场景像零散的数据,没法归纳成公式——就像你没法算准风什么时候吹落叶,也没法算准哪片叶子会砸在你头上。
楚子航的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,字打得依旧直白:“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难数字化信息化的,但校园的爱情是最为纯粹的,相爱的男女不会在乎对方的经济家庭,那是社会上很难看到的。”
图书馆里,路明非看着这条消息,心里有点发涩。
他挠挠头,手指敲得慢了:“师兄对不起啊,我这问题好像太难了……我其实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记得苏晓樯,没别的意思。”
“很抱歉,我并不记得。”
楚子航的回复来得快,没有多余的话,像一把轻剑,戳得路明非心里空落落的。
旧报纸的油墨味突然变得刺鼻,他想起苏晓樯消失那天——所有人都问“苏晓樯是谁”,连班主任都翻着花名册说“我们班没这个人”。
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又涌上来,路明非咬着唇,手指不受控制地敲:“师兄,你说……世界上会不会有一个人被全世界都遗忘?全世界都在骗你,只有你一个人记得她,她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人救,可大家都说‘你是谁’‘苏晓樯又是谁’……”
发出去的瞬间,路明非就拍了自己的脑袋。
路明非你疯了?跟师兄说这些,他肯定觉得你是神经病!
就像你跟别人说“我昨天梦见外星人了”,人家只会笑你没睡醒。
他赶紧补消息:“对不起师兄,我乱说的,打扰你了。”
手机刚放下,熟悉的铃声突然炸响。
在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纸的阅览区里,那声音像惊雷,震得书架上的报纸都抖了抖。
路明非吓得手一抖,手机差点砸在地上。
周围的人都抬起头,眼神里的不满快溢出来,有人压低声音吐槽:“这小子身边围着这么多美女还不够,还在这里制造噪音!”“就是,没看到这是图书馆吗?素质呢?”
“对不起对不起!”路明非手忙脚乱按挂断,鞠躬的时候看见陈雯雯站在旁边。
她合上书,白色蕾丝裙的裙摆轻轻晃,绿宝石耳饰在阳光下闪着光,眼神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——可路明非总觉得那棉花里藏着细针,扎得人有点慌。
“别慌,我们慢慢走就好。”陈雯雯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,伸手帮他理了理皱掉的衣领,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脖子,带着点栀子花的香。
路明非赶紧往后缩了缩,发消息给楚子航:“师兄,我现在在图书馆,不方便接电话,抱歉。”
“抱歉,是我没考虑到。”楚子航的回复很快,还是那股冷静的调调,像冬天里的温水,不烫但也不冷。
路明非松了口气,抬头看向身边的四女,声音压得极低:“我们先离开这儿吧,再待下去,我估计要被人用眼神凌迟了。”
柳淼淼赶紧点头,帮他把桌上的报纸叠好。
米白色毛衣的袖口蹭过他的手,软乎乎的,带着点牛奶味,像刚出炉的小面包:“没事吧?刚才是不是吓到了?”
“没事没事。”路明非摆摆手,心里吐槽:何止吓到,差点以为要被当成图书馆刺客抓起来。
酒德麻衣走在最后,白色修身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利落的腕骨。
她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,指尖蹭过他锁骨时像带了点电流,麻得他想往后缩:“小白兔,下次再这么冒失,姐姐可就帮你‘收拾’场面了。”
“别了麻衣姐,你那收拾场面的方式,我怕我承受不来。”路明非翻了个白眼,心里嘀咕:还不是想趁机占我便宜?跟猫见了鱼似的,眼睛都快发光了。
几人慢慢走出阅览区,风吹进走廊,卷着几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梧桐叶。
阳光落在柳淼淼的发箍上,落在陈雯雯的金属链条发饰上,落在苏恩曦的水手服领结上,落在酒德麻衣高跟鞋的金色扣上——那些光绕着路明非转,像给他织了个温暖的壳。
他能感觉到身后路人的目光,有羡慕,有嫉妒,还有点不甘。
路明非悄悄抬了抬肩膀,脚尖还是习惯性内收,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,好像被这些声音和味道填了点。
原来孤单这东西,跟感冒似的——别人看着没事,自己咳起来能震碎肺,可只要身边有人递杯热水,哪怕只是坐着陪你,咳得也会轻一点。
卡塞尔宿舍里,楚子航盯着“正在输入”的提示消失,黄金瞳里的火纹弱了点。
他拿起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,最终还是没再发消息。
风从落地窗缝钻进来,吹得草稿纸轻轻晃,上面“苏晓樯”三个字,是他刚才下意识写的,又被墨点盖住了——像把一句没说出口的话,又咽回了肚子里。
感情这东西,果然比龙血浓度还难算。
楚子航放下钢笔,看着窗外的夜色,心里想:至少路明非还记着,那就不算真的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