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是从苍穹裂口里倒下来的,不是落,是灌。
砸在脸上是冰的,钻进衣领是凉的,连呼吸里都裹着湿腥的泥土味——路明非抹了把脸,想起某本古籍里写的“天河决堤,命途无常”,以前只当是文人装腔作势,此刻浑身湿透的狼狈里,倒品出点荒诞的共鸣。
人生要是真像雨这么抓不住,那“珍视当下”这种话,怕不是给衰小孩画的饼?
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。
落在路明非那把单薄的雨伞上,声音沉闷又急促。
像命运攥着鼓槌,一下下敲在他手背上。
这伞薄得跟叔叔糊弄人的春联似的,风一裹就翻边,雨水顺着伞骨往他胳膊肘淌。路明非赶紧把书包往怀里搂,胸膛贴得紧紧的——书要是湿了,明天课堂上老师的唾沫星子、赵孟华他们的哄笑,能把他淹得比现在还惨。
“果然衰小孩连下雨都比别人倒霉。”他碎碎念着,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叔叔婶婶家挪。
平时十五分钟的路,此刻跟跨江似的远。
身后汽车喇叭在雨里炸响,尖锐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路明非却没心思躲——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缠人的梦。
梦里柳淼淼的发丝蹭过他手腕,软的;苏晓樯递水时手心的温度,烫的。
要是臆想,怎么会连洗发水的柠檬味都记得清?
可他是路明非啊——是买饮料永远中“谢谢惠顾”,坐公交总被挤在角落,连跟女生说话都要提前在心里打三遍草稿的衰小孩。
那种发亮的场景,轮得到他?
“人总是把抓不住的美好当梦,可要是梦比现实还真,那到底哪个是假的?”他咬着嘴唇甩头,试图把那些念头甩进雨里。
就在这时,一道声音穿雨而来。
“路明非——”
缥缈得像从云里飘下来,又近得像贴在耳边。路明非猛地顿脚,伞柄攥得指节发白,左右张望——雨幕把街道糊成一片模糊的灰,连个鬼影都没有。
“扯什么淡,这鬼天气谁会喊我?”他自嘲地笑,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不会真像恐怖片里演的,雨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吧?
脚步下意识快了几分,后背凉飕飕的,跟有双眼睛盯着似的。
就在路明非被雨水泡得快忘了自己名字时,地球另一端的卡塞尔学院,正被一层比雨更沉的阴霾笼罩。
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刺破云层,办公室里烛台的光晃得橡木桌泛着旧光,与天花板垂下的冷白光交织,像两个时代的影子在对峙。
昂热校长坐在桌后,指尖捏着那份泛黄的观察日志,指腹反复摩挲着“路明非”三个字——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,记着他近期所有反常的细节。
“3月12日,教室。赵孟华见其如遇鬼魅,倒退三步撞翻课桌。”
红色批注格外扎眼:“精神场域波动异常,疑似言灵觉醒前兆。”
昂热推了推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像鹰隼般锐利,扫过悬浮在半空的虚拟投影。
诺玛的身影立在投影里,职业装的裙摆纹丝不动,往常带笑的蓝眼睛此刻凝着霜——作为学院的超级AI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日志背后的重量。
“诺玛,”昂热的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把路明非的监测等级调到最高。”
“他的精神言灵一旦失控,不是掀翻学院的天花板,是能捅破龙族世界的天。”
这句话在办公室里悬了片刻,烛火的影子晃了晃。
诺玛微微欠身,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:“已同步所有监测点,校长。但他的言灵类型……目前无法匹配任何已知数据库。”
“那就盯着。”昂热的指节敲了敲桌面,“哪怕他眨一下眼睛,都要记录在案。”
诺玛没再多说,身影在光芒中渐淡,只留下昂热独自对着日志出神。
窗外的云更沉了,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在这哥特式建筑的尖顶上——一场关于路明非的风暴,已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,悄悄卷起了第一缕风。
而风暴中心的路明非,还在雨里跌跌撞撞地走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之轮,已经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转。
只觉得雨更大了,砸在伞上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敲,吵得他脑子发懵。
就在这时,一股力道突然攥住了他的衣领。
不是轻柔的扯,是蛮横的、带着雨水冰凉的力道——手指扣住衣领时,路明非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甲的温度,整个人被猛地往后拽,脚底下打了个趔趄,差点摔进积水里。
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像被一只手攥着,连呼吸都顿了半拍。
路明非惊恐地回头,眼睛瞪得溜圆——
苏晓樯就站在身后,浑身湿透的样子像从水里捞出来的,发丝上的雨珠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锁骨上,却半点没削弱她眼里的火。
那火跟小兽似的,烧得旺,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路明非这才反应过来——自己手里举着的,是苏晓樯的伞。
他跟被烫到似的,赶紧把伞举到她头顶,手还在微微发颤,嘴里的话跟蹦豆子似的往外冒:“小天女大人!您怎么不打伞啊?这雨跟瓢泼似的,淋久了要感冒的!您这身子骨,哪禁得住这么折腾……”
活像个做错事的店小二,就差没鞠躬道歉了。
苏晓樯却没吃这一套,眉梢挑得老高,声音在雨里尖得像把小刀子:“路明非,你耳朵里塞了雨泡的海绵吗?”
她往前凑了半步,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路明非手背上,凉得他一缩。
“我喊你三声了!你跟没听见似的,是故意装聋,还是真把脑子泡在雨里了?”
路明非赶紧摆手,脑袋摇得像拨浪鼓,声音里带着慌:“没有没有!绝对没有!这雨太大了,跟敲鼓似的,我耳朵都快震麻了,真没听见您喊我!”
他一边说,一边用袖子胡乱抹脸,雨水混着汗,糊得眼睛都快睁不开,活脱脱一副被抓包的狼狈样。
苏晓樯看着他这副德行,心里的火窜得更高,却又没辙——再耗下去,两人都得成落汤鸡。
她没再废话,伸手就拽住路明非的胳膊,力道大得让他差点跟踉跄跄跟上去。
“走!”
路明非的目光下意识飘向不远处——
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,车身在雨里泛着冷光,像一头蛰伏的猛兽。
他只知道这是豪车,至于型号,跟叔叔念叨的“男人三件套”里的豪车比,他连认都认不全——叔叔总说“高端手表显品味,豪车钥匙撑场面”,可到最后,也只敢在网上搜搜图片过眼瘾。
车门被拉开的瞬间,暖气裹着淡淡的香水味涌出来,跟外面的雨冷形成两个世界。
路明非缩着身子坐进后排,身旁的苏晓樯浑身透着“别惹我”的气场,让他浑身不自在——活像一只误入狮群的小绵羊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他的手指抠着书包带,塑料扣被捏得发白。
眼睛一会儿瞟向窗外的雨帘,一会儿又偷偷瞥苏晓樯——可每次目光刚碰到她冰霜似的侧脸,就跟触了电似的赶紧移开,生怕被她瞪。
苏晓樯则挺得笔直,脊背绷成一条线。
她的指尖掐着裙摆,丝质布料被攥出几道褶皱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——前方只有司机李叔宽厚的背影,和被雨水模糊的车窗,可她脸上的怒气,却半点没消,像一层薄冰覆在脸上。
车子缓缓启动,雨刮器左右摆动,发出“唰——唰——”的单调声响。
在这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车厢里,这声音格外突兀,像在为这场尴尬的沉默打节拍。
李叔透过后视镜,不着痕迹地扫了后排一眼,轻咳了一声——试图缓解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氛围。
可没什么用。
路明非咽了口唾沫,喉结滚了滚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——比如“今天的雨真大”,或者“您家司机师傅技术真好”,可话到嘴边,看到苏晓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,又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心里的念头跟乱麻似的缠在一起:
她怎么突然找我?
是我之前借她的笔没还?还是上次不小心踩了她的鞋?
可要是算账,犯得着专门开车来接吗?
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,手心也黏糊糊的——他总觉得,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,肯定没那么简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