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的心,像是被一只裹着温水的冰棱攥住——冷得发紧,又偏偏透着点烫人的期待。他攥着书包带的指节泛白,脚步没由来地加快,鞋跟敲在走廊地砖上,发出嗒嗒的响,像在赶一场明知会输,却还是想赴的约。
他冲到陈雯雯身边时,胸口还在起伏,喘出的气带着点慌慌的热。他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,努力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急:“陈雯雯,这到底咋回事啊?赵孟华他……他刚才还好好的,怎么突然就僵了?”
陈雯雯的眼睫颤了颤,像被风吹动的蝶翼。她轻轻摇头,白裙的下摆随动作晃了晃,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踝。她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:“我也不清楚。”
说着,她抬起手——手指细得像嫩竹,指甲修剪得圆润,指腹蹭过路明非的胳膊时,带着点凉丝丝的温度——指向赵孟华:“你看他。”
就在这时,教室外的天空突然裂了。
一道雷光劈下来,亮得能刺瞎眼睛,像远古巨龙吐出来的焰,瞬间把墨色的云烧出个窟窿。整个世界在那一秒亮得发白,连窗外的梧桐树叶子,都能看清脉络里的绿。
紧接着,雷声滚过来。不是普通的响,是沉得能砸进骨头里的震——窗户玻璃嗡嗡抖,像是下一秒就要碎,空气里飘着股雷雨后的腥气,钻进鼻腔,闷得人胸口发紧。那是龙吼似的声,从很远的地方来,却偏偏撞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路明非咽了口唾沫,快步走到赵孟华面前。他弯着腰,脸上堆着惯有的傻笑,手还没碰到赵孟华的肩膀,就听见对方倒抽冷气的声:“赵孟华,你没事吧?要不要去医务室?我帮你叫老师……”
赵孟华平时在陈雯雯面前,总端着温文尔雅的架子,说话都要放轻语气,像怕吹跑了春天的花。可对着路明非,那点耐心早没了,眉头一皱就要开口骂“滚”。
但他抬头的瞬间,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他看见路明非的脸——不是平时那张带着傻气的清秀面孔,是梦里那张:黄金瞳亮得能烧穿黑暗,熔金似的光在瞳孔里转,嘴角勾着点冷,眼神扫过来时,像烙铁烫在灵魂上。梦里的路明非没说话,可那眼神里的杀意,足够把赵孟华的骨头都冻住。
教室外的雷声还在滚,这一次,像直接砸在赵孟华的太阳穴上。他盯着眼前的路明非——没有黄金瞳,只有那副傻呵呵的表情,可那表情落在他眼里,比恶魔的狞笑还可怕。
他的身体突然抖起来,像被抽了筋的木偶。
双腿一软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他从椅子上摔下去,后背撞在地上,震得尾椎骨发麻。
他想爬起来,手撑在地上,却滑了一下——手心全是汗,四肢软得像没了骨头。他像条被打断脊梁的狗,只能趴在地上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。
路明非和陈雯雯都愣了。
路明非先反应过来,伸手要扶:“喂,你没事吧?”
陈雯雯也弯下腰,白裙的下摆扫过赵孟华的胳膊。
可赵孟华像见了鬼似的,猛地往后缩,手脚并用地爬,嘴里含糊地喊着什么,声音抖得不成样。
路明非和陈雯雯对视一眼——路明非眼里是懵,陈雯雯眼里是藏不住的探究,像在看一件没解开的谜题。
徐岩岩和徐淼淼这才慌慌张张跑过来。他们一个架着赵孟华的胳膊,一个托着他的腰,费了半天劲才把人扶起来。赵孟华整个人挂在他们身上,头歪着,眼神散着,像没了魂。
下课铃声突然响了。
清脆的铃音穿破教室里的诡异,像一把刀,把凝固的空气割开。同学们手里的笔顿了顿,都想再看会儿热闹——毕竟赵孟华和路明非的“闹剧”,平时可少见。但书包拉链的声音还是响起来,谁也不敢真的留到天黑。
他们一边把课本往书包里塞,一边偷偷回头,眼神里全是期待——期待赵孟华再闹点什么,期待路明非再说句烂话,期待这场戏能再长点。
可命运从来不给观众留时间。
徐岩岩和徐淼淼架着赵孟华,脚步踉跄地走出教室,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教室里的人渐渐散了,桌椅挪动的嘎吱声、书本翻动的沙沙声,混着窗外的雷声,慢慢淡下去。路明非站在原地,看着空荡荡的教室,突然觉得有点闷。
陈雯雯走到教室门口,脚步顿了顿。她回头时,长发扫过肩膀,目光先落在苏晓樯和柳淼淼身上,最后还是停在路明非身上——像有根无形的线,把她的视线拴住了。
窗外的雨点突然大了,砸在玻璃上,发出啪嗒啪嗒的响。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,画出一道道水痕,把陈雯雯的影子晕得模糊。
她深吸了口气,声音轻得像雨丝:“路明非,你带伞了吗?”
路明非下意识摸了摸书包两侧——左边是空的,右边也是空的。他挠了挠头,露出点抱歉的笑:“没……忘了。”
陈雯雯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,她连忙把手里的伞递过去:“我有伞,借给你吧。”她的手指蹭到路明非的指尖,软得像棉花,却带着点没藏好的温度。
然而苏晓樯的声音突然插进来,脆得像冰:“我的伞给你,陈雯雯你先走吧。”她不等路明非说话,就把伞往他怀里一塞,书包甩在肩上,动作干脆得没留一点余地。
陈雯雯的手僵在半空,眼里的亮很快暗下去。她看着苏晓樯,又看了看路明非,嘴角牵起个温婉的笑:“那好吧。路明非,你路上注意安全。”她说完,转身走进雨里,白裙的背影很快被雨雾遮住。
路明非盯着陈雯雯的背影,心跳得有点快——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。他还没来得及多想,就被苏晓樯的话拉回现实。
“呆子,拿着!”苏晓樯白了他一眼,尾音里带着点没藏好的笑,“谁要你下辈子做牛做马?别到时候连草都不会吃,还得我喂你。”
路明非把伞抱在怀里,夸张地叹了口气:“苏大小姐,你这是救我于水火啊!我路明非没什么能报答的,只能……只能下次帮你抄作业了!”
“谁要你抄作业?”苏晓樯转身就走,声音飘过来,“别把我的伞弄丢了,不然你赔得起?”她的背影在雨里晃了晃,很快也不见了。
柳淼淼一直站在旁边,没说话。她看着路明非,手指绞着裙摆的褶皱,指甲掐了掐掌心——雨丝飘到她的胳膊上,凉得她打了个颤。
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。也是这样的雷声,也是这样的雨,路明非站在公交站台上,眼睛亮着,问她能不能捎他一段。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楚子航,想送楚子航回家,却被拒绝了。她怕路明非看见她的难堪,就摇了摇头,说“不顺路”。
现在想起来,那点愧疚像生了根的草,在心里疯长。
柳淼淼的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我……我可以捎你一程。”她垂着眼,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——其实她知道,路明非现在住的叔叔婶婶家,和她回家的路,是两个相反的方向。
路明非愣了愣。他看着柳淼淼,眼里满是懵:“啊?不用了吧……我家方向和你反着,太麻烦了。”他的声音软,却带着点没说破的客气。
他没说的是,曾经他们住同一个小区,放学能顺路走三条街。可现在,那些顺路的时光,早被命运拐了个弯,再也绕不回来了。
有些同行的路,一旦错过了岔口,就连“顺路”两个字,都成了不能提的客气。
柳淼淼的手指松了松,裙摆的褶皱舒展开。她点了点头,声音里带着点哑:“那好吧。”她转身走进雨里,脚步慢得像在数着雨点。
教室里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。
雨更急了,砸在伞面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,像有无数只小拳头在敲。空气里飘着雨水混着泥土的腥气,凉得钻进衣领。
路明非撑开苏晓樯给的伞,伞骨上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。他走在路灯下,影子被拉得老长,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像个没人陪的皮影。
雨丝顺着伞沿往下掉,溅在他的裤脚,凉得他打了个颤。他看着前方的路——雨雾把路灯的光晕成一团黄,看不清尽头。
他突然想起刚才赵孟华的样子,想起陈雯雯的眼神,想起苏晓樯的笑,想起柳淼淼的愧疚。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,像没拼好的拼图。
路明非叹了口气,踢飞脚边的小石子——石子溅起水花,落在积水里,晕开一圈圈涟漪。
“原来孤独这东西,淋了雨也不会变轻,”他小声吐槽,声音被雨声盖过,“反而沉得像灌了铅的鞋。”
他接着往前走,伞柄攥得越来越紧。雨还在下,路还很长,可他知道,就算走得慢,也得往前走——毕竟,没人会替他撑一辈子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