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把课本立得像块墓碑,假装认真研读《离骚》里那些拧巴的句子,耳朵却支棱得像雷达。
内心的弹幕早就刷屏了:醒醒吧路明非,你以为自己是言情剧男主?还风暴中心?你顶多是风暴眼里那粒被卷得晕头转向的尘埃!
他偷偷用余光瞥向斜前方的陈雯雯。她正低头整理笔记本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,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,白裙的袖口沾着点墨水渍——那是上周文学社活动时,他笨手笨脚打翻墨水瓶溅到的,后来她没换裙子,就像带着枚隐秘的勋章。
“狗腿子怎么了?狗腿子也是有尊严的!”路明非在心里给自己打气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“陈雯雯亲自发的邀请函,烫金的!赵孟华想要都没有!”
他忽然想起那天陈雯雯递给他邀请函时的样子,指尖轻触的瞬间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,她轻声说“路明非同学的文笔很特别”,睫毛垂下来像蝶翼,遮住了眼底的光。
当时他以为是幻觉,现在才后知后觉——那或许是猎人看见猎物落网时,才会露出的温柔笑意。
“咔哒。”
陈雯雯的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,她站起来了。
路明非的背瞬间绷紧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周围骤然压低的呼吸声,几十道目光像细密的针,扎得他后颈发麻。
那些目光里有好奇,有鄙夷,还有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。
在这帮吃瓜群众眼里,他路明非大概就是本行走的衰仔百科全书:
——那个总缩在教室角落,连回答问题都能咬到舌头的孤僻鬼;
——那个陈雯雯走哪他眼神跟到哪的标准舔狗,听说为了给陈雯雯抢限量版诗集,在书店排了三小时队,结果被黄牛插队还不敢吭声;
——那个祖坟冒青烟才跟柳淼淼做了同桌的狗屎运小子,上次柳淼淼借他半块橡皮,能被他珍藏到橡皮屑都舍不得扔;
——那个谁有事都敢麻烦的烂好人,替人抄作业替人占座,最后还总被忘在脑后的透明人。
现在这透明人居然同时被两大校花盯上了?简直比《哈利波特》里伏地魔复活还离谱。
路明非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显微镜下的草履虫,连毛孔里的窘迫都被看得一清二楚。
陈雯雯走过来时,带起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,和柳淼淼的栀子花香截然不同,像浸过月光的书卷,温柔里藏着股不容拒绝的韧性。
路明非甚至没抬头,就知道是她。
不是因为什么觉醒后的超能力——虽然最近确实总觉得五感变得敏锐,能听见隔壁班女生偷偷议论他的声音——而是因为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。
就像饿了三天的狗能在百米外闻到肉香,他路明非的雷达,从初中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陈雯雯起,就专门为她调频了。
“路明非同学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心上,“你的衣领……”
路明非猛地抬头,看见她伸出手,指尖停在离他脖颈三厘米的地方,并没有碰到柳淼淼刚才整理过的位置。阳光在她白皙的指节上流动,她忽然笑了笑,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:“刚才好像沾到灰尘了。”
纸巾递过来时,带着她掌心的温度。路明非接过来的瞬间,听见自己心脏擂鼓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。
“谢、谢谢陈大社长。”他结结巴巴地说,赶紧胡乱擦了擦衣领,心里却在疯狂忏悔:完了完了!陈雯雯会不会觉得我是那种随便跟女生勾肩搭背的混蛋?柳淼淼碰过的地方怎么能留着!这简直是对陈雯雯的亵渎啊!
他的手指在衣领上蹭得发红,像在擦洗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证,手心的汗把纸巾洇出深色的印子。喉咙发紧得像被塞进了整团棉花,那些没说出口的辩解卡在齿间——他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,我跟柳淼淼清清白白,我心里只有……
只有什么?他连说出那个念头的勇气都没有。
陈雯雯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,眼神清澈得像深潭。路明非忽然有点发毛,那眼神太专注了,专注得不像看一个普通同学,倒像鉴赏家在打量自己最得意的藏品。
“刚才在校门口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依旧温柔,却像冰锥轻轻刺入路明非的耳膜,“你和柳淼淼聊得很开心?”
路明非的脑子“嗡”地一声,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磁带。
来了来了!女生的雷达果然是量子级别的!
他慌忙摆手,差点把桌上的课本扫到地上:“没有没有!就是……就是她提醒我早读要迟到了,我这种学渣你知道的,最怕被老师抓包……”
越说越乱,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,像被丢进微波炉转了三分钟。那些拙劣的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,陈雯雯那么聪明,肯定一眼就看穿了。
陈雯雯却笑了,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,梨涡里盛着阳光:“我知道的,你很乖。”
“乖”这个字像羽毛搔过路明非的痒处,又像针轻轻扎了他一下。他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金毛,主人说它乖的时候,总会摸摸它的头,然后把项圈勒得更紧些。
“对了,”陈雯雯转身要回座位,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,“今晚文学社有活动,讨论聂鲁达的诗,你会来吧?”
她的语气是询问,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。
路明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:“来!必须来!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来!”
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——这话说得比狗腿子还狗腿子。
陈雯雯满意地笑了,转身时白裙像盛开的铃兰。路明非盯着她的背影,忽然发现她的书包上挂着个小小的晴天娃娃,是上次他在庙会给她赢的,当时她说“很可爱”,没想到真的一直挂着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酸软又发胀。刚才那点因为柳淼淼而起的愧疚忽然被这阵暖流冲得七零八落,只剩下卑微的窃喜——原来自己送的东西,她真的会放在心上。
“啧啧,路明非可以啊,两大校花围着转。”后桌的男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,语气里满是戏谑。
路明非刚想反驳,就听见陈雯雯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,很轻,却带着某种无声的警告。后桌的男生立刻闭了嘴,讪讪地转了回去。
路明非缩了缩脖子,重新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脸。
内心的小人儿抱着头疯狂打滚:
完了完了,这哪是风暴中心,这是修罗场吧!
陈雯雯看起来那么温柔,怎么感觉比赵孟华那家伙还吓人?
她刚才那个眼神……是错觉吗?
就好像在说——
“你是我的。”
路明非打了个寒颤,赶紧甩甩头。
一定是最近动漫看多了,脑子不正常了。
他偷偷看了眼陈雯雯,她正低头写字,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,美好得像幅油画。
路明非忽然想起某本小说里的话:最温柔的陷阱,往往裹着糖衣,藏着獠牙。
他咽了口唾沫,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掉进了什么陷阱里,而且……居然有点心甘情愿。
衰仔的生存法则第二条:当陷阱里有陈雯雯时,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他狠狠按了下去。
路明非啊路明非,你可真是没救了。
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,像被揉碎的星屑。路明非的眼皮重得像粘了 502胶水,王老师的声音从讲台飘过来,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纸,“之乎者也”的古文腔调变成嗡嗡的蜂鸣。
他使劲掐了把大腿,疼是真的疼,但困意像被泡发的海绵,吸饱了昏沉的湿气,从脊椎一节节漫上来。
完了,这感冒药是安眠药改的吧?
路明非迷迷糊糊地想。
昨晚对着镜子看黄金瞳的时候,那对金色的竖瞳亮得像烧红的铁丝,灼得眼眶发疼,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阖眼。现在报应来了,眼皮上像挂着铅块,连眨一下都费劲儿。
“路明非!”
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,带着女教师特有的尖锐尾音。
路明非猛地一哆嗦,课本“啪”地砸在桌上。王老师的搪瓷杯重重磕在讲台上,褐色的茶水溅出来,在教案上晕开丑陋的渍痕。全班同学的呼吸都屏住了,只有吊扇还在头顶慢悠悠地转,切割着凝滞的空气。
“昨天作弊我没追究,今天敢在我的课上点头打盹?”王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,镜片反射的寒光比男生宿舍的泡面汤还冷,“给我——”
“王老师,路明非他今天感冒了。”
细弱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扫过耳廓时,路明非正准备上演“衰仔罚站记”。柳淼淼的座位就在旁边,她微微侧过脸,长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光,手指在课本上画着圈。
阳光透过她耳后的碎发,在白皙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阴影,带着点栀子花香的气息飘过来。
路明非刚想趁机点头如捣蒜,就听见王老师“咳咳”两声,咳嗽声里裹着冰碴子。她的目光在他和柳淼淼之间扫来扫去,像安检仪探测可疑包裹。
“某些同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。”王老师敲着黑板擦,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红格子衬衫上,“青春期躁动也得分场合!”
哄笑声像被点燃的炮仗,噼里啪啦炸开来。路明非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,他能想象出赵孟华那帮家伙幸灾乐祸的嘴脸——看啊,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衰仔又出洋相了。
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,感冒带来的眩晕感让眼前的课桌都在晃,脑子里已经开始循环播放烂话:完了完了,这下坐实了我是柳淼淼后桌的痴汉?
王老师年轻时怕不是被早恋伤过吧,这雷达比教导处主任的金属探测器还灵……
“王老师,路明非早上确实去医务室了。”
另一个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棉花,软乎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。陈雯雯站在座位旁,白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。
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室,刚才还嗡嗡作响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。
全班同学都惊呆了,连王老师都愣了一下。陈雯雯可是班里的模范生,平时连多余的话都很少说,今天居然会为了路明非顶撞老师?这简直比路明非中了六合彩还离谱。
路明非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。陈雯雯怎么会知道他感冒了?她早上看见他了?那她是不是也看见了柳淼淼刚才关心他?
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,像一群乱撞的蜜蜂。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:难道这就是青春偶像剧里的修罗场?可我这衰仔配置也不配啊!怕不是陈雯雯和柳淼淼打了赌,赌我今天会不会被王老师罚站?
“是、是吗?”王老师显然也没想到陈雯雯会出面,语气缓和了些,但还是板着脸,“感冒了也要遵守课堂纪律。既然不舒服……”
“我这里有薄荷糖。”陈雯雯没等王老师说完,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,走到路明非身边轻轻放在他桌上,“含一颗能提神,他应该不想耽误您的课。”
路明非能感觉到她递糖时指尖擦过桌面的轻响,还有她袖口传来的薰衣草香。铁盒上印着小巧的樱花图案,漂亮得不像给男生的东西。
但他的心里却有点发毛,陈雯雯的眼神太温柔了,温柔得像冬天里的电热毯,暖烘烘的却让人不敢一直躺。
“那就……坐下吧。”王老师推了推眼镜,转身在黑板上写字,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在掩饰什么,“下不为例。”
路明非晕乎乎地坐下,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扎在背上,像上课传纸条被抓现行。他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,清凉的味道瞬间窜遍全身,脑子清醒了不少。但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。陈雯雯这是在帮他吗?还是有别的意思?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,眼前这幕根本是感冒药引发的幻觉。
他偷偷看向陈雯雯,她已经回到座位上,正低头看书。阳光落在她的发梢,镀上一层金边,看起来美好得像幅印象派油画。
但路明非总觉得,刚才她转身的时候,好像朝柳淼淼的方向瞥了一眼,那眼神里带着点什么,让他想起《动物世界》里母狮子盯着羚羊的镜头。
“喂,路明非,行啊你。”后桌的男生凑过来,压低声音,“连陈大社长都为你说话,是不是有情况?”
路明非没理他,他的目光落在柳淼淼身上。她正低头写着什么,嘴角好像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。刚才陈雯雯说话的时候,她的手指在课本上轻轻敲了两下,像是在打什么摩斯密码。
路明非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:这两个女生,一个温柔体贴,一个乖巧懂事,但怎么感觉她们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?就像两只看起来无害的小动物,暗地里却在较劲。他甚至想起楚子航说过的话:女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,比龙族还难搞懂。
他摇了摇头,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开。自己一定是感冒糊涂了,居然会想这些有的没的。他趴在桌子上,看着王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“逝者如斯夫”,心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:
完了完了,这下彻底成全班焦点了。陈雯雯这一下,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议论。柳淼淼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?难道是在嘲笑我?还有王老师,至于这么针对我吗?不就是打了个盹吗?难道我脸上写着“我是问题学生”四个字?
薄荷糖的清凉渐渐散去,困意又开始袭来。路明非打了个哈欠,把脸埋在臂弯里。他不知道,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,陈雯雯和柳淼淼几乎同时抬起头,目光在半空中相遇,又迅速移开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就像深海里的鲨鱼,在水面下亮出了牙齿,又悄悄藏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