糜照正在吃饭,他将一块鹿肉架在炭火上烤。
这是野麋牛脊炙,野麋鹿是从秦岭打的,只取其身上最嫩的脊肉。
只需少顷,便能烤熟,不能烤时间太久,之后再撒上交趾岩盐,满满一口下肚,滋味极爽。
不过这也只是开胃菜,第二道熊蹯更是奢侈。
要趁黑熊冬眠,取其熊掌,这时候的黑熊脂肪最多,最为肥美。
然后需煨炖三日,直到胶质融化,入口稍微一抿即脱骨。
然而和最后一道菜比起来,这两道也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这最后一道醒酒鲭,需用长江刀鱼鱼肝与云梦泽茭白合蒸,做法倒也简单,材料并不比熊掌珍贵。
其贵在运输。
成都距建业数千里,长江刀鱼只可水养三日,需日夜不停,方能赶到。
一鱼可易金一斤。
每道菜都价值不菲,可麋照也只吃几口,最后用一碗巫山石耳汤漱口。
这石耳采自三峡绝壁,需死士悬绳采摘,煨汤可补气,可疗五劳七伤。
他家世代经商,祖父糜竺是刘备的天使投资人,原本地位极高。
奈何这一切在他从祖麋芳投降东吴,间接害死关羽之后,就变了。
如今的麋照只是个禁卫统领,说是虚官吧又有点权,说有是权吧,他又不怎么能指挥得动禁卫军。
不过倒是能经常看的到刘禅,两人一起吹吹牛逼。
“少爷,牂牁太守马忠求见!”一个下人跑过来递话道:
“哦,牂牁太守?他来见我一个禁卫统领干嘛?我们又不是一路人!”
麋照愣了一下,自从他祖父糜竺死后,就鲜少有人来拜访他了,何况还是一郡太守这等人物。
“不见!”麋照说道:
那下人闻言,顿时就跑出门外,拒绝了马忠的求见。
“马大人,我家少爷说不见,您还是请回吧!”
马忠一脸愕然,这未免也太不礼貌了。
他摇了摇头,提着手上的糕点,垂头丧气的就准备离开,忽然一道声音响起:
“谁说我不见了?”
“马大人,请进寒舍一叙!”
麋照忽然出现,拎过马忠手中的糕点。
下人:???
“怎敢让公子亲自迎接,叨扰了,叨扰了!”
“请——”
两人进了府邸,麋照还是决定先看看马忠找他有何事。
双方客套了一下,饮了会儿茶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就是迟迟不谈正事。
半个时辰后,麋照终是忍不住了,问道:
“马大人,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喝茶吧?”
“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!用不着这般拐弯抹角的。”
马忠沉默片刻,随后从袖口取出那道奏疏。
“麋公子,确实有一事让你相帮!张都督希望你将这个带进宫去,找机会呈给陛下、或者穆皇后。”
“什么东西?神神秘秘的!”
麋照随意接过那奏疏,打开看了几行,顿时冷汗直冒。
奏疏上这般写道:
臣闻国之权柄,当分于朝堂。
今观诸葛氏者,外托相父之名,内行桀跖之实。其罪有三:
一曰僭越神器,独断朝纲。
先帝托孤白帝,本欲君臣共治。
然亮以“君可自取”之语,暗挟幼主。借“开府治事”之便,尽揽机要。军政钱粮,非其令不得行。宫禁戍卫,唯其党可出入。
陛下虽居帝位,形同傀儡,岂非效董卓立献帝故智耶?
二曰闭塞圣听,诛锄异己。
谯周直陈北伐之危,几陷文字狱中。更使爪牙董允掌禁中,察帝言行如囚徒。致使忠良箝口,贤士寒心。
此非曹孟德铜雀台锁闭言路之术乎?
三曰阴养死士,图谋不臣。
昔董卓筑郿坞,曹操聚虎豹骑,皆篡逆之兆。
今亮私练无当飞军,尽募南中夷獠,其心昭然,恐终行【周公用天子礼乐】之谋!
臣泣血伏,昔王莽谦恭下士,终移汉鼎。曹操挟持天子,卒窃汉祚。今诸葛亮大权独揽廿载,功高震主,威权愈炽。若不及早除之,恐巴蜀再易其姓矣!
麋照骇然,当即将奏疏扔到地上。
“混账,你等益州士族,怎可上如此之疏,还要让我面交陛下,岂非害我?”
“公子乃糜竺之孙,蜀汉建国元老后代,深得陛下信任,由您面呈此疏,自是最为妥当。”马忠劝说道:
“公不必再说,让我上此疏,绝无可能!”
糜照不是傻子,他要真敢上这疏,就算诸葛亮放过他,荆州派那帮人也会将他扒皮抽筋不可。
马忠见糜照油盐不进,也不着急,片刻后他微微一笑,道:
“张翼都督对你的承诺可是有效的!”
麋照瞬间脸色大变,“张翼那老王八蛋把这个都告诉你了?”
马忠笑而不语,只示意糜照坐下。
糜照脸色阴晴不定,他死死盯着马忠,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,不过片刻后,他又无力地瘫倒在地上,整个人颓废无比。
“公子,想必您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!”
“放心吧公子,若是陛下真对诸葛亮起了疑心,让设置巴州一事成真,到时我们益州士族忘不了你的,江州都督一职可是一直给您留着呢!”马忠威逼利诱道:
“把奏疏放那吧!你可以走了……”
糜照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他挥了挥手,驱赶马忠离开。
他现在只要看到益州士族的人,就感到反胃、恶心,恨不得要把刚才吃下去的鹿脊、熊掌、刀鱼肝这些山珍海味全给吐出来。
马忠只是笑笑,也不多言,他将【参丞相诸葛亮专权疏】轻轻放在桌案上,上面放着的饭菜还没来得及收。
他用筷子捞起剩下的熊掌嗦掉,吃得满嘴流油,随后筷子一扔,大踏步离去。
“记住,不要告诉任何人,你来过我的府上!”糜照看着马忠的身影冷冷道:
“公子放心!”
马忠已经走出了大门,他的声音从府外飘来。
糜照让下人紧闭府门,又亲自将房间里的门窗关上,看着桌案上的奏疏,拿又不敢拿。
最终,他还是下定了决心,将奏疏抓在手里,不过碗重的竹简,在他手中却仿佛重逾万钧……
他打开竹简,再次看了起来……
他犹豫不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