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间内的混乱逐渐平息，但暴雨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，疯狂敲打着厂房屋顶，仿佛不甘心就此退却。积水的清理和设备的初步擦拭工作还在继续，工人们虽然疲惫，却不敢有丝毫松懈，谁也不知道这老旧的屋顶还会不会出现新的险情。
林磊被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找来的、散发着浓重汗味和机油味的干爽工装（虽然依旧粗糙，但比起湿透冰冷的那身已是天堂），手里捧着一大缸子滚烫的姜糖水，小口小口地喝着，感受着一点点热力从喉咙蔓延到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。他坐在办公室门口的长凳上，依旧有些脱力，但精神已经缓和了许多。
郭大撇子破天荒地没去指手画脚，而是蹲在一旁闷头抽烟，烟雾缭绕中，偶尔抬眼瞥一下林磊，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。
就在这时，车间大门再次被推开，一股更强的风雨灌入的同时，几道穿着军用雨衣、打着手电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。为首一人，雨帽压下，看不清面容，但身姿挺拔，气场不凡。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厂办主任和保卫科科长。
“老李！情况怎么样？！”一个沉稳而略带急切的声音响起，穿透了雨声和车间内的嘈杂。
车间主任李主任一听这声音，如同被针扎了一下，猛地站起身，快步迎了上去：“杨厂长！您…您怎么亲自过来了？！这大雨天的！”
来人掀开雨帽，露出一张五十岁上下、眉头紧锁却不失威严的面孔，正是红星轧钢厂的厂长杨为民。他显然是从家里紧急赶来的，裤脚和雨衣下摆都沾满了泥水。
“我能不来吗？！值班室报告说你们车间漏雨严重，还涉及精密设备！我能睡得着吗？！”杨厂长语气严厉，目光如电般扫过狼藉的车间地面、堆放着的湿漉漉的棉纱麻袋、以及那架还支在漏水点下方的竹梯，“损失大不大？设备有没有事？！”
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几台被重点保护、正在进行最后擦拭检查的精密机床上。
李主任连忙汇报：“厂长，幸亏发现和抢救得及时！漏水点主要集中在那一片，主要是这台铣床和齿轮磨挨浇了，控制箱和导轨进了点水，但第一时间断了电，也做了紧急吸水处理，初步看应该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坏，具体得等天亮了干燥后详细检测才能确定。其他设备都还好！”
杨厂长闻言，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，但脸色依旧凝重。这几台进口设备可是厂里的宝贝疙瘩，真要是泡坏了，不仅生产受影响，他这个厂长也得吃不了兜着走。
“怎么发现的？谁发现的？怎么抢救的？”杨厂长追问细节，目光扫过周围疲惫不堪的工人们。
李主任立刻侧身，指向坐在长凳上的林磊，语气带着明显的后怕和庆幸：“厂长，今晚多亏了林磊！就是这个学徒工！是他第一个发现漏水，而且漏水点正好就在那几台精密设备正上方！水跟瀑布似的往下灌！要不是他反应快，不顾危险第一个爬上去用身体堵住主要漏洞，给我们下面抢救争取了时间，后果不堪设想啊！”
“哦？”杨厂长的目光瞬间锐利地聚焦到林磊身上。
林磊见状，放下茶缸，想站起来。
“坐着！坐着说！”杨厂长摆摆手，走上前几步，仔细打量着这个看起来还有些稚嫩、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年轻工人，“你叫林磊？学徒工？具体怎么回事？你说说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。
林磊深吸一口气，尽量简明扼要地回答道：“报告厂长，我值夜巡逻时听到异响，发现屋顶漏雨，正好淋在设备上。情况紧急，来不及等支援，我就先找了帆布和梯子爬上去堵，郭师傅和另外两位老师傅在下面组织排水和保护设备。”
他没有夸大自己的作用，反而强调了集体的努力，尤其是带上了郭大撇子。
郭大撇子在一旁听到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，张了张嘴，最终却没吭声。
杨厂长听完，又看了看那高高的竹梯和周围的环境，完全可以想象当时暴雨如注、危险万分的情景。一个学徒工，能有这样的警觉性、责任感和勇气，实在是难得！
他目光扫过林磊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工装（显然刚换过），以及他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（脱力和寒冷的后遗症），心中已然信了八九分。
“你爬上去堵的？那么高，那么大雨，你不怕？”杨厂长语气缓和了一些，带着一丝探究。
林磊顿了顿，实话实说：“怕。但更怕设备坏了，耽误生产。当时没想那么多。”
朴实无华的回答，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。
杨厂长深深看了他一眼，点了点头，没再多问，转而看向那几台设备，对李主任吩咐道：“立刻组织技术科最好的师傅，成立抢修小组，天一亮，雨一停，立刻对受损设备进行全面检查干燥和维护！需要什么配件、材料，直接打报告，特事特办！”
“是！厂长！”李主任连忙应下。
杨厂长又环视了一圈车间，看着一个个浑身湿透、满脸疲惫却仍在忙碌的工人，尤其是坐在那里的林磊，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。
“好啊！危难时刻见真章！咱们工人阶级，就是要有这种主人翁精神！要有这种不怕牺牲、保护国家财产的觉悟！”他提高了声音，对着所有在场工人说道，“今晚参与抢险的同志，都是好样的！厂里都记下了！尤其是林磊同志，表现突出，非常勇敢！”
【肯定 30，赞赏 25（来自厂长的公开表扬与认可）】
【敬佩 10，与有荣焉 5（来自周围工友）】
一股远比之前更庞大、更“优质”的混合情绪能量涌入林磊脑海，甚至让他因为脱力而有些眩晕的精神都为之一振！
厂长亲自定调，公开表扬！这份量，可比车间主任的夸奖重太多了！
杨厂长又对林磊勉励了几句，让他好好休息，注意身体，这才在李主任等人的陪同下，去查看其他可能存在的隐患点。
厂长一行人离开后，车间里的气氛明显轻松热烈了许多。工人们看向林磊的目光，已经彻底变了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敬佩和认可。
郭大撇子走过来，憋了半天，最终瓮声瓮气地憋出一句：“…算你小子…有种。”
说完，扭头就走，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尴尬。
林磊看着他的背影，笑了笑，继续低头喝他的姜糖水。
厂长夜巡，目睹现场。
这一次险情，虽然惊险，却无疑将他推到了一个更高的、更受关注的平台上。
机遇，往往伴随着风险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