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痛欲裂,像是被一柄生锈的凿子狠狠楔入太阳穴,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、令人窒息的胀痛。
林磊猛地睁开眼,吸入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,呛得他肺叶生疼。
黑暗。
并非全然无声,隐约有断续的、压抑的啜泣声从隔壁传来,还有远处不知谁家模糊的争吵声,但更深的是一种死寂,一种被厚重棉絮包裹着的、令人心慌的寂静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僵了。
冷。
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、侵入骨髓的湿冷。寒气无视了他身上那床硬邦邦、带着一股霉味和汗馊味的棉被,针一样扎进他的皮肤。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牙齿咯咯作响。
这不是他的公寓。他的地暖应该恒温在二十四度。
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崩裂的冰河,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入他的脑海。
实验室…高能粒子对撞机…意外…刺眼的白光…
然后是另一个人的记忆,潮水般涌来,强行塞进他的意识。
林磊,十八岁,红星轧钢厂钳工车间学徒工。父母半年前响应号召,支援三线建设,途中遭遇山体滑坡,双双牺牲。厂里抚恤金发了一百二十块,办了后事,所剩无几。顶替进厂,学徒工第一年,月工资十八块…
家…就是这个…地方?
他挣扎着坐起身,借着从糊窗纸破洞透进来的惨淡月光,勉强看清了周遭。
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。四壁斑驳,糊着发黄的旧报纸,许多地方已经剥落,露出灰黑的墙泥。除了身下这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,只有一个掉漆严重的木头柜子,一张歪腿的桌子,还有一个搪瓷掉得七七八八的脸盆架。屋里唯一的“装饰”是墙上贴着一张崭新的红色奖状,上面写着“先进生产者”,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——劣质煤球没有充分燃烧产生的硫磺味、角落里隐约的尿骚味、以及一种…空荡荡的、饥饿的味道。
胃部传来一阵痉挛般的抽痛,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正处于极度的匮乏中。
他摸索着下床,冰冷的土地面冻得他脚心一缩。借着微光,他走到桌边,上面放着一个瓦盆,里面是小半盆粗糙的、泛黄的棒子面。他掂量了一下,最多不超过五斤。旁边还有一个空了的油瓶,和一个见了底盐罐。
这就是全部的家当。
他裹紧了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、棉花硬结的旧棉袄,还是冷得浑身发抖。绝望像外面的寒气一样,一点点浸透他的心。
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。他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精密机械工程师,拥有博士学位和光明的未来,而不是这个蜷缩在四九城破旧四合院里、饥寒交迫、随时可能饿死的学徒工!
那场实验事故…是时空扭曲?还是…
就在这极度的生理不适和心理震荡达到顶点的瞬间,一个冰冷的、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:
【检测到宿主强烈生存执念与时代逆差…环境匹配中…】
【负面情绪能量收集中…能量达标…】
【‘匠心传承’系统绑定中…绑定成功。】
声音戛然而止,无论林磊如何在脑中惊疑不定地追问,都没有任何回应。仿佛刚才只是极度痛苦下的幻觉。
但一种奇异的感觉流淌开来,他似乎能“感知”到脑海里多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界面,模糊不清,只有一个类似能量槽的东西微微闪烁着暗沉的光泽,里面似乎积蓄了微薄的一点能量,来源正是他刚才剧烈的恐慌、绝望和不甘。
系统?
穿越者的标配?但这出现的方式和这简陋的状态,丝毫没给他带来任何安慰,反而更像是一个冰冷的玩笑。
他踉跄着走到窗前,透过那个破洞向外望去。
四合院笼罩在沉沉的夜色里,几间屋子透出昏黄摇曳的煤油灯光,像鬼火一样。院中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,在寒风中发出呜呜的怪响,如同鬼手般伸向墨黑色的天空。
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,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、混合着煤烟和衰败的气息。
1962年…四合院…饥饿…寒冷…还有一个刚刚激活、用途不明的诡异系统…
林磊(工程师的灵魂)靠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,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。
他知道,那个属于现代工程师林磊的世界,已经彻底湮灭在那道白光里。
而从这一刻起,他必须作为这个1962年的学徒工林磊,活下去。
在这凛冬之夜,于这具饥寒交迫的躯体中,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,完成了最痛苦的重生。前路漫漫,凶险未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