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那一声轻轻的哥，麦考夫的身子顿时抖了抖，手不自觉地停在了塞西娅的额头跟前，但却没有碰下去，只是静静地停在那，随后将塞西娅缓缓地放在了一旁的地上。
望见麦考夫的这个举动，伊吉有些疑惑，开口道：“都帮到这个程度了，你为什么不让她和你一起走？再说了，她现在刚好，你确定把她放在这荒郊野岭的安全么？”
诚然他并不喜欢塞西娅，不过毕竟和麦考夫沾亲带故，自然也得关心一下。
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，麦考夫嘴角抽了抽，“你应该确定的是这荒郊野岭安不安全。”
伊吉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，麦考夫则是摇了摇头，指着前方的路说道：“边走边说吧，前头不远有个小镇，弄个马车来先，不然给塞西娅赶上了就不好了。”
点了点头，瞥了一眼身后的塞西娅，伊吉不由得挠了挠脸颊，在心底无奈道：“见两次昏过去两次，还是少见面为好。”
轻声说完，伊吉便抱着切夫，与麦考夫在路上快速地奔跑。
诚然二人奔跑的速度比马车会快上一些，但毕竟仍旧是毁灭级的实力，并未超脱于凡俗之躯，自然会感到疲惫。
更何况伊吉的手里还有个切夫，若不租一辆马车来，伊吉也会累个半死。
约莫过了小半天，三人终于抵达了一处僻静的小镇，此刻的雪也小了，染的整座小镇如同童话里的冰雪村庄一般。
麦考夫似乎是十分熟悉这，带着伊吉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条条小路，最终停在了一个破落油腻的小屋子前。
仅仅是站在门前，伊吉便感受到屋内传来的牛肉香气直往鼻子里灌，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放到了门头上。
门板是磨得发亮的旧松木，边缘裂着几道深纹，钉着两块锈迹斑斑的铁皮补丁，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，歪歪扭扭刻着“乔瑟夫炖肉”。
麦考夫推开门时，门轴“吱呀”响了一声，屋里的热气裹着香气瞬间扑过来，伊吉怀里的切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。
屋角的铁炉烧得正旺，炉上的黑铁锅咕嘟咕嘟冒泡，一个围着油围裙的大胡子大叔正用木勺搅着锅里的肉，哪怕是有人进来也是头也不抬。
“三碗炖肉，五个烤面包。”麦考夫拉过张靠墙的木桌，一屁股坐下就瘫在椅背上，连脱外套的力气都没了，“多加两勺土豆，要烂的。”
伊吉抱着切夫坐在对面，才发现桌子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肉汁，墙角堆着几袋土豆，炉边的铁丝上挂着两条熏肠，屋里的空气里除了肉香，还有股淡淡的麦酒味，暖烘烘的，让人紧绷的神经都松了些。
老人很快端来三个粗瓷碗，碗里堆着大块的牛肉，炖得软烂脱骨，汤汁浓稠地裹在肉上，底下埋着绵密的土豆块，还撒了把切碎的欧芹。
烤面包是刚出炉的，外皮金黄酥脆，冒着热气，麦考夫拿起一个就掰开，咬了一大口，烫得直哈气，却还是含糊道：“他家炖肉，诺斯找不出第二家……”
望着眼前递来的那盆浓郁的牛肉，伊吉没有拿起勺子，而是敲了敲桌子，压着声音道：“你还有心思吃饭？”
“跑了这么久，你不累吗？”麦考夫自顾自地朝嘴里塞着沾了牛肉汤的面包，一脸疑惑地看着伊吉。
“我...”伊吉刚想说不累，却忽的意识到了什么，连忙改口道：“一般吧。”
毕竟自己是因为有光之子的恢复才能如此快速地恢复，自身的肌肉不会感到多么的疲惫。
清了清嗓子，伊吉急忙扯开话题：“所以你和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还有，塞西娅这个战斗的方式...和书里、你口中的那个战斗至上的诺斯不一样吧？”
闻言，麦考夫停了一停，手里握着的那块面包汤汁滴落在自己的袖口，终于缓缓开口道：“罢了，跟你说也无妨。”
他一点一点地咀嚼着那沾满汤汁的面包，放到嘴巴里，明明只有一小块，却让麦考夫嚼了很久很久。
“我的家族吗，其实你知道的伊吉。”
麦考夫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块面包，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着：“阿德雷亚克是十一家之一。”
话音刚落下的瞬间，伊吉手中的叉子啪的一声被他掰折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麦考夫。
“意外吧？”麦考夫有些苦涩地说着，同时不自觉地朝后扬着自己的脑袋，梳的精致的背头一时间也有些散乱。
“你知道迪尔萨斯这个东西吧？战争之神马尔斯的坐骑，诺斯真正的守护神。”麦考夫慢悠悠地说着。
“知道。”伊吉点头。
“他不是守护神，也不是坐骑，更不是什么滔天巨鹿，更没有化作人形和诺斯人交合。”麦考夫扬起头，目光对上了伊吉的目光。
“什么？！”
麦考夫这一番几乎大逆不道的话在伊吉的心底响起，让伊吉一时间都有些恍惚。
那塞西娅算是什么东西？
似乎是看出了伊吉的疑惑，麦考夫继续自顾自地在伊吉的心底说着，“你我都是特情科的人，而且康纳还邀请你进了核心，那我告诉你这些也无妨。”
“他是试验品，是分布在诺斯的三家共同秘密弄出来的试验品。”
“可是.”
“可是迪尔萨斯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如此之久对吗？拜托，言论和传说是怎么来的？是人说的。”麦考夫不屑地撇了撇嘴，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。
“言论和传说从来都是人堆出来的。哪怕我现在拍着桌子跟老板说，刚才在镇口看到了迪尔萨斯的鹿角，你跟着说瞧见了它踩在雪地里的蹄印，切夫再补一句‘它还朝我甩了甩尾巴’，用不了三天，整个小镇都会传‘迪尔萨斯显灵了’。”
麦考夫沉默了片刻，重新开口道：“就连我们三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会有人信，那你觉得教会呢？那些贵族呢？”
“他们代表的是权威，伊吉，哪怕是个没落的贵族，但只要在人们眼中是个不错的人，他说的话他说的故事也会被人传颂的。”
麦考夫从怀中掏出一本书，将其中迪尔萨斯的形象展现给伊吉看。
这也是伊吉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迪尔萨斯真正的模样。
一头巨大的白鹿，头上长着冰蓝的角，通体的皮毛如同极光一般流淌、四只蹄子上则是有着一层层厚厚的鳞甲。
“而迪尔萨斯就是这样一个被弄出来的东西。正如在海德森古堡中看见的生物科技，坦白来说这就是巨械科技中最核心的部分，几乎每个家族都在想尽办法的研发，理解这一切。诺斯三家，阿德雷亚克、尼克尔森、奥斯瓦尔多，当年为了研发这个技术，真是连家底都掏出来了。
各种各样的遗物，各种各样的异兽，只要是有可能有用的，就全部都被抓来了。
就在那座巨械遗留的实验室里，光是失败的产物就堆了半座山。有的长了鹿头却没脖子，刚活过来就憋死了；有的融了雪怪皮毛，却控制不住体温，把自己冻成了冰坨；还有的疯了，见什么咬什么...
直到第三十七次试验，才弄出这么个“像样”的。
三家的人围着它看了三天，最后拍板叫“迪尔萨斯”——取了古诺斯语里“风雪之主”的意思。”
“等下等下！”听到这一切的伊吉连忙打断了麦考夫的话语，冷汗止不住的流淌，一个个问题在他的心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，而伊吉最终只选了一个问题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他们...要造迪尔萨斯做什么？”
“造神。”
明明是轻轻的两个字，但在伊吉听来却是分外的沉重，就连自己的呼吸都不由得紧促了一点。
他定了定神，再次开口：“神……能被造出来？”
麦考夫先是狠狠摇头，随即又郑重点头，缓声道：“理论上可以，但三家的实验始终无法成功。”
“理论上可以？”
“没错，从原理上讲是可行的。”麦考夫的神色凝重。
“这怎么可能？”
“巨械，曾经造出过一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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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吉被这番话惊得面无人色，刚拿到手的叉子又再度被掰断了一根，这下正搅和着牛肉汤的老板恶狠狠地抬起了头。
被这目光盯住的伊吉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币晃了晃，老板这才把头低下去，重新管自己煮着新鲜的牛肉汤。
等到周围无人在注意自己后，伊吉这才缓缓开口道：“巨械造出来过神？哪一尊啊？天堂的还是地狱的？”
这一次麦考夫终于是正色的摇了摇头，坦然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为什么不知道？这对我来说...是个很震惊的消息啊！”
过度的慌乱又让伊吉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，不过好在是控制住了。
毕竟这个消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，如果巨械真的造出来过一尊神，如果是十二尊神就罢了。
可如果巨械造出来的是第十三位呢？就是自己身上的这个呢？
伊吉没有再去想，只是看着面前的麦考夫。
麦考夫坦然地说道：“我不知道巨械到底造出来的是哪一尊神，但我知道他确确实实地造出来过一尊。”
明明是把秘密和心里话说出来，但麦考夫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好多少，他耸了耸肩，有些疲惫地说着：“但我知道阿德雷亚克家造出来的是哪一尊。”
听到这番话，伊吉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，试探开口：“是你？还是塞西娅？”
“是塞西娅。”
伊吉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桌沿，木刺扎进掌心都没察觉。
“怪不得，怪不得塞西娅会长出鹿角，更是能够操纵冰霜，但是这一切都不稳定...”
她根本不是什么“血脉继承者”，而是阿德雷亚克家照着“造神”模板弄出来的试验品。
“她……知道吗？”伊吉的声音有些发紧，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的雪地。
塞西娅还躺在荒郊里，醒来后要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场实验，会是什么反应？
麦考夫端起冷牛奶灌了一大口，喉结滚动的动作格外用力，像是在压什么难咽的情绪：“她当然不知道，她只是一个试验品，一个与迪尔萨斯一样失败的试验品，怎么可能知道。”
他顿了顿，指尖在碗底划出一道白痕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我是十五岁那年偷翻到实验室记录才知道的。塞西娅的编号是‘D-037’，跟当年那尊迪尔萨斯的试验编号就差一个字母。”
“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离开的诺斯？”
“是也不是吧。”麦考夫静静地说着，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，“我憎恶我的家族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，同时厌恶着诺斯这对战争的极度狂热...当然洛伦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，但起码大部分人还是能够好好的活着，尽管他们活在谎言之中。”
麦考夫说完，长长地吐了口气，似乎把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儿甩了出来，整个人也显得有些松垮。
他抬起眼皮，看了伊吉一眼，忽然反问道：“所以，伊吉——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诺斯作为新的落脚点？你明知道这片土地浸透着血与疯狂。”
伊吉被问得一愣，随即苦笑了一声，低声道：“因为……我的帮手，也只能把我送到这里来。黄金沙漠太遥远，深蓝之国更是远在天际，以我当时的处境，根本走不过去。”
“帮手？”麦考夫挑了挑眉，嘴角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，“是什么人？”
伊吉的心猛地一紧。
麦考夫眯起眼睛，盯着他，像是在审视猎物，“是恶魔吧，欲火教会的。”
“怎、怎么可能！”伊吉勉强扯了个笑容，声音却有些发虚，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。
麦考夫没有立刻说话，只是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，像是在打拍子。等到伊吉眼神闪烁时，他才缓缓开口：“别骗我，伊吉。我能闻到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身上，有恶魔的味道。”麦考夫低沉地说着，眼神凌厉而锐利，仿佛要将伊吉看穿。
空气骤然凝固，但让伊吉真正感到不解的不是麦考夫知道了费尔的存在，而是...
为什么麦考夫能闻到这些味道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