狮阳五个头颅尽出,怒目圆睁,瞳孔血红。
似是记起了文添的嘱托。
五张血盆大口张得硕大,却没有滚雷般的嘶吼发出。
直至现在,才有些史前凶兽的模样。、
文添隐隐都有些不敢与之对视。
五种真意在狭小的空间迸发,像是夏日的萤火虫,美丽而绚烂。
文添竹简真灵外显护体,加上甲光向日金鳞体覆盖,才没有被那爆裂而又炽热的真意灼伤皮肤。
但也感觉像是三伏天进了桑拿房,然后被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,往烧得通红的石头上浇了整整一大盆水。
狮阳似乎还在消化方才进阶的收获,始终没有开口说话。眼睛紧闭,满是享受的表情。
积淀许久,晋级无门,如今遇到文添,也算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。
文添望着空气中无处安放的真意,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。
当初黎初不顾身份出手,自己情急之下引动凤栖侯埋下的保命印记,侥幸逃命。
当时冒着伤势进一步加重的风险,吸收了一丝那形如凤凰的火焰,还没有好好研究其中作用。
怪不得自己对火焰之道感觉不是那么陌生!
文添尝试着在识海中观想,竹简真灵微颤,而后一个细小的火苗出现在密室里。与此同时,也映射在识海中。
那周围逸散的火焰真意,像是飘飞的柳絮遇上了一个大功率的吸尘器,统统被吸入其中。
狮阳眼球微动,但是依旧没有张开。
压迫瞬间解除。
护体的真灵和甲光向日金鳞体褪去。
文添端详着手中的火焰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狮阳的五种真意,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之中,乖巧安详的像是襁褓里的婴儿。
那感觉很爽,仿佛是窃取了狮阳的真意。
不,确切来说,应该是复制。
文添掌心一握,火焰收入体内。
境界开始松动,火焰中蕴含的五种真意,就像是十全大补的珍品,霎时间滋润起文添的肉身和识海。
文添肉身表面有火光升起,肉身之中的杂质被焚化为烟尘。若不是身上这青衫也是城主吴江枫赐予,恐怕一会儿便避免不了和狮阳坦诚相见的尴尬。
文添第三根竹简上,霎时出现了“焚,爆,灼,迸,焦”五个大字。
不到四品,却可以吸收真意的力量,并且能够为之所用,恐怕那些谪仙金仙一旦知道,必要速速杀他以绝后患吧。
文添于识海之中,认真端详起自己的竹简真灵。
那竹简共有七片。
六、七片被那死气侵犯,还是乌黑的一片。
那是文添有史以来见过最烈的毒,能让一个谪仙不断跌境,肉身腐朽的剧痛,哪怕只吸收了一丝丝,都污染了文添的两片竹简。
再看看其他。
第一片竹简上刻录着自己所绑定的物品和生物,青山剑宗所获的轩辕,书虫书痴,还有至今未还给墨染的竹刀汗青......
那小家伙自从上次吃过诗文后,居然还没醒,也不知道如今情况如何,一直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,像个冬眠的小松鼠,又像是伪装成树枝的竹节虫,一动不动。
要是撑死了,文添可得问问玲珑珍宝阁的肆要个说法。
第二片竹简上有个迷你的凤凰火焰,方才便是从那处唤出火苗,还有一个浅浅的雷电符号,似乎是当时在房间内与凤栖侯打斗,吸收的一丝阵法产生的天雷。不过颜色极浅,若不用心去看,很容易认为是竹简本身的花纹。
第三片竹简上,才是刚刚显露的五个真意。
奇怪的是,之前帮助韩非领悟的“稳”,未在其中。
第四、第五还是空白。
家底还是相当丰富的。
文添感觉只要自己愿意,随时都可以进入御灵境。
就在临门一脚之时,他硬生生把自己已经跨过去的脚收了回来,进阶戛然而止。
厚积薄发的道理,古外今来的仁人志士们讲过太多遍。
除非压制不住境界,否则,他不会轻易晋入三品。
虽二品巅峰,三品之内,依旧难逢对手,又何必着急提升修为。
文添这边轻松地像是在喝茶,相较之下,狮阳那边要费劲得多,足足半晌功夫,狮阳才从晋级之后的余韵中挣脱出来。
如同接受了一场洗礼,周身大汗淋漓。
狮阳看见文添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“师傅在上,受徒儿一拜!”狮阳五脑袋投地,发出轰隆的响声,密室坚固的地面都被砸出了一个大坑。
就好像上一世过年时讨要压岁钱的小孩儿,在不锈钢盆上磕的劲道越大,盆越扁,表示心越诚。
“狮兄,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”文添上前去托起狮阳,却忘记了二者的修为差距。
任凭他使了天大的气力,都无法托起今非昔比的狮阳分毫。
“父亲有言,以我这悟性,四头已然是此生极限。越往后,机会便越是渺茫。”狮阳是发自内心地感激,“若父亲泉下有知,我是死也瞑目。我这一脉火焰狮,如今仅存我一人。今日拜师,也算心中有了寄托。”
“这使不得,狮前辈,以后我们以兄弟处之便可。”文添摇头。
他怕到时候狮阳识别自己的真实身份,闹出师徒反目的戏码。
届时有了师徒之名,反倒给自己添乱。
狮阳犹豫片刻,答道:“若是文兄嫌弃,我给文兄当坐骑也行!”
文添摇摇头,“我习惯自己赶路,不需要坐骑。不必如此的狮阳,若是认我为师,我自会全力助你提升修炼,可你我实力悬殊,我如何行的了为师的本分?若你忤逆,叛出师门,为非作歹,坏我师门名声,我又如何牵制得了你?”
狮阳闻言,听懂了文添话里话外的忧虑,对着自己的火焰之道,立下天地誓言。
“我狮阳,对大道起誓,今日拜文添为师,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,不可忤逆分毫,不管文添今后是何境遇身份,誓死追随,别无二心。”狮阳声如洪钟,大道誓言顷刻立下,倒是和那郭文脉如出一辙。
“何必如此呢?”文添苦笑,“罢了,我先前有个记名弟子。你虽然修为比他高深许多,不过其他方面还有待考察,暂时也是记名吧。”
狮阳闻言,又对着文添拜了几拜。
狮阳一个粗人,文添自然也不会要求他行那繁琐的拜师礼节。
文添松了口气。
这似乎是最好的结果,大道立誓,若有违背,圣人之下,皆会自食其果,轻则前路断绝,重则当场殒命。
这狮阳,彻彻底底站在自己这边了。
“从密室出去,你就说我突破遇到些岔子,多亏你出手,我才侥幸晋级到二品巅峰,这是第一点。”文添叮嘱道。
“好的,师傅!”狮阳瞪大浑圆的眼睛,这才片刻工夫,师傅怎么便从二品中段跃迁到二品巅峰,而且,有种水满则溢的感觉。
“第二点,你我在外依旧是朋友关系,不可叫我师傅,不可对我太过恭敬,就连钟卿,也不可透露分毫。”
狮阳点头,“那你姐姐呢?”
文添犹豫了片刻,“给她个惊喜,暂时先别告诉她,后续我带你回大泽,再给你场机缘。”
狮阳欣喜点头。
“第三,隐藏你五个脑袋的事实,将境界,给我死死压制在四品中段,这个你可有方法?”文添询问道。
“这个简单。”狮阳舒展了下筋骨,两个脑袋瞬间消失,“本就是随我心意化形,至于境界压制,倒也简单。扮猪吃老虎,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便没少干,特意给我传授过一门敛息法门,极为好用。”
“现在你战力如何?”文添询问。
“纵是那赤焰城主吴风云来了,我也能与之一战!”狮阳英姿勃发,一头火红毛发锃光瓦亮。
“行了,化为人形,我们出去吧。”文添挥挥手。
二人并肩走出密室,在通往狮阳正房的岔路口,文添和狮阳阔别,一个人径直前往东侧厢房。
文添轻声扣了扣厢房的门。
无人应答。
孤男寡女同处一寝,毕竟还是不方便。
文添叹了口气,看来,要在庭院里过夜了。
他像个在外和狐朋狗友应酬了一天,回来晚的丈夫。
有些颓然,些许疲倦。
文添正欲转身,楚梦蛟的声音传来。
“进来。”
文添进门。
楚梦蛟已经换了一身嫩黄的睡衣,坐在床上看着文添。
“晋级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护道?”
“狮前辈他修为高深,会更稳些。”
“切,也不就一个四品真意中段,还不是入流的那种?真要生死厮杀起来,我楚梦蛟也不惧他!”
“姐姐说得对!”
“你就是不信任我!”
“真没有!”
“你就有!”
文添和楚梦蛟你一言我一语争了许久,楚梦蛟才作罢。
“你睡哪里?”楚梦蛟把床让出了半边,脸红得像个红苹果,“你发誓不碰我,就可以睡床边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文添已经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套被褥,铺在地上。
“哦,随你,有床不睡睡地上。”楚梦蛟见文添没有一起睡的意思,心里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失落。
刚刚还担心这臭小子占自己便宜,结果是自己自作多情了!
“接下来,有什么打算?”楚梦蛟问道。
“先拿下赤焰部落,然后以此为据点,向周围辐射。”文添眼睛中能迸发出精光,“这幽冥洞天也太棒了,到哪里找这种没有散人、谪仙的世界。”
“好。”楚梦蛟也没有太多的想法,文添愿意做,那就做吧。
文添想想,从怀里掏出方才钟卿的那本《劝学》。
“你要写诗嘛?”楚梦娇来了兴致,从床上一跃而下,凑到文添跟前。
“这钟卿很多想法不错,不过有些粗糙。”文添摆好笔墨纸砚,开始批注,“我给他改改吧,也算,抛砖引玉了。”
“我给你磨墨。”楚梦蛟接过那块儿墨,“就用这么差的?我送你一套呗。”
“不用不用,再差的笔墨,能写出好句子来就行。”文添浅尝了一下被富婆拿钱砸脸的快感,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走上吃软饭这条不归路。
但想想吴江枫和刘冰清,文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个了不起的开端。
文添提笔,在钟卿《劝学》的扉页,写下“君子曰:学不可以已。”
这是荀子言论,用于开篇明义。
“钟卿认为,师傅一定比学生博学,因此学生一定要尊敬老师,不可忤老师的教诲,不可辩驳,不可争辩。”文添摇摇头。
“有什么不对吗?对待老师,要像是对父亲一样尊敬。”楚梦蛟疑惑。
“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于弟子。”文添指正到,提笔在《劝学》上写到,“青,取之于蓝,而青于蓝;冰,水为之,而寒于水。木直中绳,𫐓以为轮,其曲中规。虽有槁暴,不复挺者,𫐓使之然也。故木受绳则直,金就砺则利,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,则知明而行无过矣。”
楚梦蛟“嘶”的发出声响。
急忙拿出一张丝帛,开始抄录。
文添撇了一眼,也不阻止。
本来便不是自己的作品,自己所谓,也不是为了用这些传世经典来欺世盗名,只是想通过这些青史留名的诗句,让这幽冥洞天,或者是武极大陆,更好一些。
他巴不得这些圣贤的文字,广为流传,妇孺皆知。
之所以每次都不署名,是为了避免过多的解释。
若是西楚皇帝看了此文,执意要刨根问底找这荀子是何许人士,自己总不能那仲白或者韩非去冒充吧。
文添细细研读,不时批注上自己的看法。
荀子也好,韩愈也罢,他们的言论更像是引用,用来和这方世界讲讲道理。
文添自己也有颇多的见解。
毕竟他是来自一个教育理念领先了数个时代的世界,哪怕是一些已经被视为文化糟粕的东西,拿出来也足以在这幽冥洞天掀起不小的风浪了。
楚梦蛟从一个精致的长条形盒子里拿出一小根熏香,轻轻放在旁边燃着烛火的烛台上,而后又为醉心注解的文添泡了一小壶茶。
看着楚梦蛟跑来跑去的样子,文添算是懂了什么叫红袖添香的乐趣。
不知过了多久,文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待笔墨干透,合上劝学的书册。
一旁楚梦蛟已经趴在桌上熟睡。
文添轻轻唤了几声,也没有应答。
文添犹豫了片刻,还是将她抱起,放在了床上的软塌上。
而后一挥衣袖,熄灭了房间里的所有烛台。
躺在地上,慢慢入睡。
房门外不时传出些水花声,应该是胖鲤鱼跃出水面又落下的声响。
难得夜色静谧,又有佳人卧榻在旁,所出环境尚还安稳,文添缓缓睡去。
黑暗里,楚梦蛟嘴角微微上扬,轻轻翻了个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