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添有些发懵。
这刘冰清不过谪仙，怎么短短时间，寥寥数语，能让金仙避退。
凤栖侯扬名已久的凤凰火焰固然强势，可面对一个堪称是鸿沟天堑的大阶级，绝无可能。
文添转念一想，倒也不难理解。
不战而屈人之兵的，除了绝对的武力，不还有绝对的地位？
西游记里，那些有身世有背景的妖精，就算惦记了唐僧肉惹到了美猴王，马上被打杀之前，邦邦硬后台都会如期而至，将其不痛不痒训斥一顿，然后带回天庭继续享那无边清福。
而那些没有后台靠山的妖精，往往被那孙行者一棒打死。
刘冰清的确在修为上逊色黎初太多，但那又如何，有个天王境又贵为一国之主的哥哥，光武帝国内，倒还真没有谁敢得罪这个姑奶奶。
韩非早已来到文添身后，尽管他四品真意的修为，在这城主府估计连个泡都冒不出，但长辈就是长辈，如果有人对文添不利，自己也必须死在文添前面。
出乎文添意料的是，郭文脉也贴了上来，眼神里满是那种让文添都有些畏惧的狂热，俨然一副追随者的模样。
燕云碧走到文添跟前，愧疚地说道，“抱歉，没有拦住那疯婆子，打断了你来之不易的大道反哺。”
文添倒没甚惋惜，“燕城主不必内疚，谁也没想到那金仙出手，会如此不顾身份。”
“就不谢谢我，如若不是我，你今日便陨落了。不过你也是的，怎么到了哪儿都不消停。”刘冰清皱眉，有些心疼，“手伸出来。”
文添疑惑，但是照做。
“省着点用！”刘冰清伸手纤纤玉手，一连唤出三个迷你凤凰，分别融入了文添的心口、识海、以及左拳，不知是不是特意说与谁听，刘冰清提高了些声调“别以为谪仙印记是什么不要钱的大路货，这次以后，我至少得温养数月，才能补得上本次亏空。”
“是啊，就算谪仙子嗣，不是那种极其疼爱之辈，也不会赐予这印记。”燕云碧解释道，“凤栖侯，对你甚是疼爱。”
甚至还是四倍的疼爱。
这下，文添绝对成了光武帝国最难以被斩杀的云泥境修士。
文添和凤栖侯同时看向燕云碧，都觉得这“疼爱”二字，有些反胃。
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，怎么说出如此恶心的话。
这厮不会是将文添，当做凤栖侯那名不见经传的子嗣了吧。
“有此印记，谪仙以下出手，皆能再保你一命，甚至，反杀之。”刘冰清也无心遮掩印记此事，或者说干脆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印记的存在，就当着匍匐在地数百文修之面，将这件事堂而皇之地说出口。
文添心领神会，双手合十做了一个长揖:“谢过凤栖侯。”
就像天基武器之所以让敌人胆战心惊，正是因为其震慑作用。
达摩克利斯之剑悬而未决，方能震慑诸敌。
“燕城主，去看看你的母亲吧。”文添直接切入主题。
“要不先歇息片刻？我城主府里有些滋养识海的佳品，已经差杜春来去取了。”燕云碧有些不忍心，“道伤难以修复，切不可大意，否则会给将来的修行带来大问题。”
有句话他未明说，文添不是最佳状态，他其实也不太敢让其去医治自己的母亲。
文添内视识海，竹简真灵虽然依旧晦暗，但已经不似之前萎靡。
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。”带来的磅礴生命力，开始愈合那被黎初棋子造成的道伤。
“不碍事，救人要紧。”文添云淡风轻地说道。
“好吧。”燕云碧心中的感动平白多了几分，“不管此事结果如何，以后瑶光城，会是你坚实的后盾。”
文添也没当真：“顺势而为的事。”
而后转身，面对着依旧匍匐在地向凤栖侯请安的文修们朗声：“诸位文道同僚，可否随我，去看望下燕城主的母亲。”
马为民从地上急匆匆起身，神情激动，率先发话：“文兄文采惊世，刚刚又祝我等突破，不胜感激。如此小事，青霞书院自然竭力相助。”
经过刚才的文道洗礼，他已经牢牢站在了三品御灵境的巅峰，寿元进一步增长不说，对于文道感悟也有所精进。
“承天书院自当鼎力相助，容我冒昧称您一声先生。”蒋承天也不胜感激，“古籍曾言，曾有文曲星降世，文采耀目如灼灼大日。今日一见，心中震撼无法言表。”
“周二维，你装什么哑巴。”刘冰清看着那充耳不闻的周二维就来气，“别以为你父亲是帝前重臣，你就可以在后面装鳖。”
“既然你是凤栖侯的朋友，周二维自当竭尽全力。”周二维被点名，一溜小跑到凤栖侯身前请安。
什么文人风骨，在他身上算是一点都看不出来。
“那就动身吧。”文添跟着燕云碧身后，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，往燕云碧母亲的房间靠拢。
“若事不可为，不要强求。”凤栖侯再一次嘱托文添。
“有我在，想做什么，放手去做。”这句也是凤栖侯所言，只不过是传音。
“知道了。”文添还有一事疑惑，看向燕云碧，“燕城主所说一呼百应，意欲何为啊？”
燕云碧看向萧十一，“十一，你来解释，统筹指挥。”
萧十一点头，清清嗓子，解释道：“所谓一呼百应，即你的灵，为百灵之统率。你的灵一出，百灵臣服，便会被点亮。可别掉以轻心，这只是听起来简单，实操极难。必须是同一大道才能相互比较，比如义父的兵道虽强，但我的棋道之灵，并不会臣服。换句话说，黎初的棋道，要胜过我的棋道，真要对敌，我的灵首先便会败下阵来，发挥出的功法威力，也多少会打些折扣。”
文添一听，倒还真是强求不来的事情。
修行世界，不仅人讲究出身，灵也要分个三六九等。
萧十一见文添差不多听懂，继而对着下方面面相觑的文人说道：“诸位既然愿意出手，那便也是我城主府的客人，事后自有奖赏，还请诸位，不留余力才是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数百文人一起回应道。
“好，请诸位绽放真灵，维持体外显化状态，剩下的，就看文添了。诸位无需担心，并不会对诸位修行产生什么影响。一旦你们灵被文添点亮，所收获的好处，不亚于玄阶的顿悟丹药。”萧十一事无巨细地说道，要尽可能地打消这些自古便多疑的文修的疑虑。
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深浅开口补充道：“如若现在退出，一切既往不咎，倘若有人隐藏实力，滥竽充数，故意从中作梗，坏了城主大计，周某定不会轻饶。”
文添看在眼里，这萧十一和周深浅配合倒也娴熟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，大棒蜜枣兼而有之。
“文添，一切按你习惯的来，力有不逮之时，再沟通屋门外的真灵。”萧十一做着最后的嘱托。
杜春来递上一枚储物戒指，“城主府所有恢复性物资，都在里面了，该用就用，不要怕浪费，这也是城主的意思。”
文添点头，掂量着手中的那枚玉石质地，通体带着金色的储物戒指，用灵识一探，三尺见方空间里，摆了几排货架，上面都是各色丹药补品，不一而足。
文添阔别众人，迈步进了屋子。
那弥漫的死气，已经浓郁地快要液化。
随着文添的移动，甚至在半空中流动。
好在竹简真灵先前已经吸收过这死气，文添并没有任何不适，甚至都不必分神去抵抗。
那床上老妇人气息萎靡，双目紧闭。整个人蜷缩成一团，皮肤皱缩干瘪失去水分，像是一个即将枯死盘曲的老树根。
“伙计，麻烦你超负荷工作了。”文添唤出竹简。
碧绿的幽光霎时间在房间里亮起。
文添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老中医，古往今来那些浩瀚的诗文便是他的药材，他需要的，是从千百种诗文药材中，搭配出一味足以克服这死气的药方。
“接天莲叶无穷碧，映日荷花别样红。”
文添故技重施。
朵朵荷花在那老妇人身边绽放。
死气被吸收了些许。
但很快，荷花开始枯萎衰败，而后化为零落成泥。
“不行。”文添捧着腮帮子一个劲儿陈思，“不能试错，我的灵力不够，加上外面那一百来号人，不知道够不够。”
“必须先有个方案。”文添仔细观察那如小喷泉一样从四肢百窍喷涌而出的死气，有些头痛。
“这死气来源是什么？”文添摸着细密胡茬，“任何力量皆有来源，这死气不可能是无源之水。听闻城主母亲之前也是谪仙境，只是目前这境界散发出来的威能，感觉比三品也强不了多少。”
文添自言自语，“这毒是在一点一点蚕食肉身根基，化为死气。死气又会进一步毁坏肉身，以此循环往复，状况才江河日下。”
“首先要斩断这个转化。”文添有了些灵感，“或者说，逆转。”
有了！
文添眼睛一亮。
“道来！”
文道颤动，发出一声长鸣。
宛如银河倒挂，汇入此间。
竹简真灵透体而出，悬于头顶三尺。
“那就看能点亮多少真灵了。”文添轻吟。
他闭上眼，识海之上漂浮着百余种不同的文道真灵。
其中韩非的那方砚台，霎是瞩目。
“还真是神奇，也不知道其他人的识海中，是否也会出现这种景象。”文添看着那蔚蓝识海中漂浮的真灵，有些痴迷。
“小竹简，能不能行，就看你了。”
竹简真灵一扫颓态，霎时间大放光芒。
与此同时，屋门外，众人都在焦急等待。
“凤栖侯，您觉得这文添，能点亮几盏。”燕云碧见迟迟没有动静，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。
“能点亮数十真灵，已经算是不错了。”刘冰清自幼在宫中长大，见识肯定远超燕云碧，“能在同道之中点亮数十真灵，已经可以进入帝前禁卫，若能过五十之数，在整个帝都，都称得上是一顶一的修道天才，只是天赋高低，与实力强弱并无绝对关联罢了。”
燕云碧叹了口气，“是啊，道与道之间或许有强弱，灵与灵之间，还真不好说，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灵就弱了。”
就拿他自己的兵道来说，剑就一定比斧优势？斧便一定不如锤？
枪未必不如棍，刀未必不如矛。
“凤栖侯，燕城主，有灵开始点亮了。”杜春来的轻轻提醒道。
燕云碧猛地转身，瞳孔剧震。
只是一转身的功夫，数百真灵接连亮起，居然都没有丝毫的迟滞。
宛如一发不可控制的山火，转瞬间绵延一片。
星火燎原。
“十，十五，二十......”燕云碧数都数不过来。
百余文道真灵，一齐亮起。
在场众人，无一不心潮澎湃。
文道式微数百年，终于有了文道领头羊。
眼前这景象，何止是一呼百应，更像是......百灵拜贺！
“从未见过如此景象。”萧十一也赞叹道，“城主，您母亲可能有救了。”
文添识海中，百余真灵接连亮起，如众星捧月般，簇拥着高悬在识海上空的竹简真灵。
子曰：为政以德，譬如北辰，居其所，而众星拱之！
文道中兴之希望，就在吾文添。
“可惜了，仲白和墨染师兄不在，只能，以手指为笔，以鲜血为引了。”文添用汗青在手上划开一个小口，鲜血冒出。
嘶。
文添忍住手指传来的剧痛，在那老妇人盖得绸缎棉被上挥指写下。
“山重水复疑无路。”
或许是一时间可调动的力量太多，文添有些力不从心。
但那老妇人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，屋子里的死气开始沸腾，老妇人皮肤迅速溃烂，气息直线下跌，衰弱地如同那日垂死的韩非。、
气若游丝，若即若离。
仅仅用鲜血书写了短短七个字，文添的识海便开始退潮，从一海之大变成了一池之小。
数百文人跌坐在地，面色苍白，皆筋疲力竭之态，显然力不从心，难以为继。他们的识海，也被一瞬间抽干。
文添和数百灵的连接也直接断开。
一呼百应又如何？还不是只能写下半句诗？
文添手有些发颤，似乎，好心办了坏事。
燕云碧急匆匆便要冲进房子，被凤栖侯伸手拦下。
“我不是兴师问罪，只是想看我母亲最后一面。”燕云碧目眦欲裂，身上气势如滔滔江河，骤然而起。
“再等等。”凤栖侯身上也燃起火焰，冷眼看着燕云碧，“修行之人，重情是好事，不过不要沉沦。别一时冲动，做了傻事。”
“事已至此，静观其变。”凤栖侯时刻提防着燕云碧，早听说他们母子感情远超旁人，怕这燕云碧一气之下暴起伤人，那文添恐怕是真十死无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