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是令人意外啊。”莫轻歌从池水中站起,用袍子把自己裹紧,系好腰带,顾不上穿上锦靴,便光着小脚,在伏虎池旁有些滑腻的鹅卵石上跳跃,向着文添奔去,如同一只溪水间灵巧蹦跳的小鹿。
当真是美人如画。
莫轻歌把葱白的手指伸到文添鼻子跟前,试探了一下。
只有微不可查的鼻息。
“识海归于沉寂。”
要不是还有零星的念力波动,莫轻歌都以为文添殉道了。
念力,即精神力,于识海之中液化为海水。
念力越强,识海越宽广,也愈发深邃。
而念力沉寂,就如同华夏世界里的脑死亡,脑电活动沉寂,与死亡无异。
“还好,没死透。”莫轻歌轻轻摩挲手腕上白中透着些许翠绿的镯子,一枚丹药悬浮在她的掌心。
“地阶巅峰的七转回魂丹,甚至还蕴含了一丝天阶的韵味。”莫轻歌捧着那枚入手沉甸甸的湛蓝色丹药,端详了很久,心里仿佛在滴血,“就这一枚丹药,足够修缮三品以下识海一切损伤了。”
丹药、武器还有这武极大陆上的诸多资源,都被人为划分成了天地玄黄四阶。
地阶巅峰的丹药,已经算是战略性储备资源了。
是院长陈尚武也得咬碎后槽牙才舍得赐予的物资!
也是莫轻歌秘不示人的几张底牌之一。
“罢了,一切因我而起。”莫轻歌一手捏住文添的下颌,向下用力使文添嘴唇微微张开,一手将丹药送入,“希望不是暴殄天物吧。”
七转回魂丹,入口即化,化为蓬勃的蔚蓝色液体,奔向文添的识海,疯狂补充着那已经见底的识海。
识海水位开始暴涨,念力如同春日解冻的冰河,生机勃勃,汹涌澎湃。
莫轻歌也不着急,原地盘腿坐下,右手托着腮帮,手指百无聊赖地轻轻敲打脸颊,盯着念力逐渐增强,气息逐渐趋于平稳,胸膛上下起伏的文添出神。
蓦地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。
用灵气清扫出一片平整的地面,手指在蒸腾着微微冒着热气的泥土上写下。
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。”
“欲济无舟?,......耻圣明。”
莫轻歌吐了吐舌头,舟楫怎么写来着?
文道,真的如同大家所说的,一无是处吗?只是为了陶冶情操,对敌前放几句高质量狠话?
我看未必。
“话说回来,我是不是自云梦诀被创立以来,第一个凝纹一百零八重的。”
莫轻歌莫名有些自得,她在等待,等七转回魂丹的丹效完全过去。
其他人莫轻歌不担心,只有陈尚武,有可能会看出些端倪。
看出筑基池毁坏的罪魁祸首也就罢了,别再以为自己和这文添有啥不清不楚的关系就成。
毕竟,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利,文添说不定能成为自己未来的一大助力。
又过了半晌,文添悠悠转醒,一睁眼就是莫轻歌那张美的如梦似幻的脸,总感觉比筑基之前,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。
文添腹诽,“果然,修仙是最好的整容。”
“醒了?”莫轻歌眯眯眼盯着文添,笑得倾国倾城,指了指已经黑下来的天空,“真能睡啊。”
文添一愣,接下来,按照剧情走向,我是不是应该掀开被子,看一眼下面,然后一拍额头,做出追悔莫及的表情?
“成功了?铸了多少纹?”文添第一个关心的,便是那云纹道纹的数目。
“你怎么知道是云梦纹体?”莫轻歌饶有兴致地看了文添一眼。
哪怕觉醒文道,已经被大家认为是妥妥废柴的文添,还是被各大势力查了个底朝天。
平阳域鸡山村一个猎户的儿子,怎么会一眼看出,这在云梦域也要上层修士才能接触到的云梦纹体。
“这,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吧。”文添云淡风轻,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就是要给你们一种雾里看花影朦胧的感觉。
“失败了。”莫轻歌也没有再深究,装作有些难过的垂下了头。
“我明明看到了!”文添不解。
“那你问个屁!”莫轻歌外向洒脱的性子,和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的外表截然不同。
文添满脸黑线,果然张无忌他妈妈说的对,越是好看的女人,越会骗人!
“那,现在要怎么办。”文添看了眼周围的断壁残垣,咽了口唾沫。
修缮整个筑基池,一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,足以在这一世压得他翻不了身的债务。
无论是华夏那一世还是现在,他都穷的叮当响。
先帝修仙未半而中断崩殂,死于负债累累,经费不足。
算上启圣时裂纹加深的问天镜,这已经是文添第二次搞破坏了。
武极大陆破坏王,就是这么牛。
“你帮我筑基的后遗症,那枚丹药已经消除完了。”莫轻歌眼珠一转,“占了我这么大的便宜,欠我的三个愿望,不许耍赖。”
“什么叫占便宜,那是互相成就。”文添纠正了莫轻歌的措辞,回味了下那枚丹药的余香,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。
“我们现在怎么出去?”莫轻歌有些手足无措,指了指筑基池出口的方向,“动静这么大,现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,对了,我明明已经包场了,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文添挠挠头,在空中比划了一下,“就很简单啊,拿出身份令牌一晃,就进来了。”
相同的对话,此刻也在筑基池外上演。
“我云梦域花了那么大价钱封场,你光武学院,就是这么办事的?”孟瑶琴面如寒霜,质问陈尚武,“我就去访个老友,喝盏茶的功夫,就让别人混进去了?”
言辞犀利,丝毫不见对一个六品谪仙,光武学院实际掌控者的尊敬。
孟瑶琴倒是不太担心莫轻歌的人身安全,毕竟那姑奶奶身上带的东西,足以秒杀一个四品真意境高手了。混进去一个新生,问题不大。
问题是心里膈应啊,要是传出去,云梦域的脸面往哪里搁?
陈尚武不答,扭头看向路天涯。
路天涯看向仲白,“不应该啊,你当真确定文添在里面?”
若不是仲白火急火燎给自己发了无数条通讯,实在心烦,他才不想理会这个老东西。
仲白摇摇头,已是心急如焚,“他吃罢午饭便不声不响出了门,这个点还没回来,怕是一个人筑基去了!”
“奇怪啊?明明已经和筑基池的器灵确认过,所有新生的权限都被暂时锁定。”路天涯不解,对着仲白招招手,“令牌。”
“文添的令牌,应该在他身上。”仲白有些迟疑。
“我是说你的!”路天涯不知道这老家伙是真没听懂,还是在故意逗闷子。
仲白从腰间解下,将文添同款的手工令牌递了过去。
路天涯对着筑基池的器灵一晃,验证通过,马上就要将路天涯传送。
陈尚武眉头锁紧,面色阴郁地冷哼一声,将即将到来的传送打散,一股灵识瞬间锁定了路天涯,“自己向云梦域的客人解释。”
路天涯只觉得后背发凉,一时间,向着仲白喊道,“文修院好大胆子,竟敢私设令牌!”
也不知道这些书呆子哪来的本事,仿造的令牌,还挺好使,居然能蒙骗过这筑基池的探查。
此刻他心中已然明悟。
筑基池在莫轻歌进入以后,确实锁掉了所有新生的制式令牌权限。
可问题是,文修院这群老夫子,使用的都是自制的令牌。
就好比华夏地摊里仿制的门禁卡,有进入的能力,却不在此次封禁之列。
整个文修院,当了这么久的黑户!
“笑话!”仲白拂袖,倚老卖老,哪怕面对比他高上两个品阶的晚辈路天涯,也丝毫不发憷。
“麻烦路长老调查清楚,究竟是我文修院行了僭越之事,还是这内务府衙,早就把我文修院之列剔除了。多少年了,我文修院可曾获得哪怕是其他学院一半的修炼资源。”仲白情绪激昂,老脸涨得通红,“而现在,无一人过问文添安危,在乎的,仅仅是有没有扰了大人物的筑基。”
大人物三字,咬得极重。
文修院有多少年未曾有过新人?
仲白已然记不分明。
文添的到来,对久旱逢甘霖的文道,对于他仲白来说,都颇有分老来得子的惊喜。
在场除了他,谁又知道,文添的天赋,高得仿佛没有上限。
文添,不仅仅是文修院的希望,更是文道的希望。
等了数百年,或许是文道中心最后的希望。
“一个文道的笑话,怎么和轻歌相提并论?”孟瑶琴冷笑一声,“如果等会儿轻歌在里面受了委屈,就算陈尚武在此,我也要将此子击杀!”
霸道,凌冽,蛮不讲理。
修行界弱肉强食,比的是势力大拳头硬,至于孰是孰非,从不重要。
仲白没有答话,他感觉这女子很强,以他三品御灵境的段位,看不分明,不过约莫着是五品上下,心里思索着,有哪些昔年结识如今四品以上的旧友,肯卖个面子施以援手。
那骆长河只是说话难听,想必自己真的抛下面子相求,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吧。
“别担心,在光武学院,只要不是天王亲至,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杀人。”陈尚武将佝偻的腰稍稍挺直了一些,像一颗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在肆意生长的苍松,“至于孟瑶琴,还远不够格。”
“现在进去看看?”路天涯见事态有往不可控发展的倾向,低声向孟瑶琴征求着意见。
“再等等。”孟瑶琴也有些疑虑,还没有拿定主意,“再过一炷香的时间,若是莫轻歌还没有出来,我一人进去。”
寻常的云梦道体筑基,时间有长有短,天赋越高,时间越长。
在此过程中,最好不要惊扰,万一轻歌道纹凝聚中断,就连她孟瑶琴,也担不起这个责任。
正说话间。
筑基池的入口亮光一闪,紧接着隔绝大阵打开。
莫轻歌身着一袭华美紫袍,缓缓走出。
手里还提溜着一个穿着白袍昏迷不醒的身影。
霎时间,成为万众焦点,超凡脱俗。
仲白眼看就要奔袭上前,却被院长抬手拦下。
“不急。”陈尚武轻语,目光却跳过了莫轻歌和孟瑶琴,落在了接近一片废墟的筑基池中。
孟瑶琴身形闪烁,出现在莫轻歌面前,随手抛出一个阵图,一个小小的隔绝阵法浮现,将三人裹了进去。
陈尚武皱眉,金色长枪出现在手中。
若是孟瑶琴再胆敢有异动,休怪他不讲昔日情面。
至于破阵救人,没那个必要。
孟瑶琴如此风风火火的性格,要想杀人,何须脱裤子放屁,多此一举。
里面发生了什么,不单单孟瑶琴好奇,他也好奇。
隔绝阵法中。
孟瑶琴一把拉住莫轻歌的手,急切地问,“轻歌,没出什么岔子吧,铸纹多少重?有没有上一百?”
“幸不辱命,一百零五重。”莫轻歌隐藏了三重,呼吸略微有些急促,耳根也有稍稍发红。
在云梦域历史中,云梦天王嫡系一脉,上一百重者,已然是凤毛麟角。
只要没有半路夭折,日后均成为一方巨擘,抬手间呼风唤雨的存在。
一百重以上,一步一登天。
一百零五重,就只有云梦天王一脉极其优秀的子嗣,在筑基之时做到过。
“真的吗?”孟瑶琴高兴地举起了莫轻歌,全然不管摔在地上的文添。
正在装昏迷的文添心里,一万只草泥马狂奔而过。
“骗你干啥。”莫轻歌周身一百零五道云梦道纹亮起,周身熠熠生辉。
这也是她和文添商量过后的结果,一百道略少,一百零八道又会成为诸多敌对势力首要诛杀的目标。
毕竟云梦天王筑基之时,也不过才一百零七道道纹。
“这小子是怎么回事?”孟瑶琴瞥了一眼地上的文添,“没有添什么麻烦吧。”
“不知道怎么混进去的可怜人,被我筑基的余波冲击到了,反正没死。”莫轻歌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,“交给他们文修院的吧。”
孟瑶琴心情不错,也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再多纠结。
“琴姨,还有件事情。”莫轻歌有些扭捏,欲言又止。
“你说。”
“我筑基的时候,不小心,把筑基池毁了......”
“没事儿,那才几个钱儿。”孟瑶琴还没放在心上,“凤栖池毁了?”
“不是......全毁了。”莫轻歌一个人揪着衣角,显得煞是可怜。
孟瑶琴刚想探查,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灵识向着筑基池覆盖而来。
“云梦域的朋友,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。”陈尚武喝道。
孟瑶琴解除阵法,“发什么神经,陈尚武。”
陈尚武持枪遥指筑基池,一缕烙印刻在筑基池上,此刻起,筑基池除了他,无人可进入,无人可探查,“自凤栖池为中心,升龙,醒师,伏虎三池尽数毁掉。”陈尚武冷面无情,“这笔账,可得算清楚。”
路天涯心中哗然,此事和他关系甚大,赶忙发声,“后续学生的筑基工作,我会即刻联系周边其他宗门,妥善安排。”
好在已经接近筑基七日的末尾,否则人数一多,还是极难周转协调的。
莫轻歌臻首轻点,院长帮忙撒谎,这是她先前没有预想到的。
虽然离开前自己曾引爆符篆将那仅存的伏虎池也夷为平地,但她自己也没有信息能瞒过谪仙。
只要有心人稍稍探查,便会知晓,毁坏的中心--两场骇人风暴的爆发点,都是那边缘的不能再边缘的伏虎池。
孟瑶琴也不废话,“今日损失,我云梦域自会承担。”转身对着仲白道,“文修院,提人。”
喜庆的日子,不杀生。
就因为这个简单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理由,孟瑶琴今日没有发难。
文添只觉得被一股气流托起,然后落在了仲白的双臂上。
仲白皱眉,正要暴起发怒,却看到文添微不可闻地眨了眨眼,顿时一颗心放了下来。
“既然没有我们文修院的事情,那我们就不打搅了。”仲白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,见没有人理他,直接带着文添腾空飞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