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没有?”一个穿着灰色长衫,老态龙钟的修士,气息有些浮动,姗姗来迟,“如此人才!我文修院要了!”
“仲白,哪阵风把您吹来了?”骆长河打趣道,“院长令都敢不遵守?刚刚不是号令四品以上修士都注入灵气吗?”
仲白冷着脸,还在努力平复着气息。
刚才短时间内急速赶路,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消耗。
骆长河放声大笑,“总不会有人,蹉跎了无尽岁月,还是三品吧。”
仲白充耳不闻,“昔日你我争锋,三品之前,我可曾输过你一场?”
“可现在,你还不如我战争学院的一个高年级弟子。”骆长河丝毫不在意之前的黑历史,“武道,从来都不是看谁走得快,而是看谁走得远。”
仲白上前,含情脉脉,双手托住文添的胳膊,“如不嫌弃,可愿加入我文修院?”
文添看着仲白浑浊眸子里迸发出的精光,没有直接回应,只问了一句话,“在你眼里,文学是什么?”
仲白愣了,陈尚武愣了,骆长河愣了,苏轻罗愣了,诸位长老愣了。
数百名新生,愣了。
这是在......面试师尊吗?
有点意思哈。
文添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单论文学素养,他可以算得上武极大陆的祖宗。
仲白这些年受过多少屈辱和冷嘲热讽,对于长幼尊卑早不似之前那么看重。“文学是什么?”
这个问题乍听有些莽撞,可越深入思考,便越发觉得深奥。
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。
十八岁启灵,仲白的灵是一枚笔,道藏山显灵,是最晦暗的文道。
孑然一身,执笔书写数十年,无一篇佳作传世,无一幸事可称道。
一晃大限将至,未曾读过圣贤书,是他生平最大的遗憾。
仲白迟迟没有给出答复。
后悔过吗?埋怨过吗?想过放弃吗?可曾堕怠吗?
不曾!
“两个文道的废物,搁哪儿墨迹啥呢?还惺惺相惜起来了。”骆长河觉得无趣,催促道,“吴彪,怎么主持的流程,剩下的数十弟子,今日不启圣了?”
吴彪被当众指责,也是有些愠怒,但碍于实力差距,对于这院长以下第一人,也不好发作,“文添,仲白,无论去留,三息内做出决定。”
仲白不再纠结,对着这个有些离经叛道的未来弟子,回答道:“文学之于我,无异于生命。”
文添揉了揉太阳穴,勉为其难地说:“我愿意加入文修院。”
果然,哪怕是武极大陆走文道一脉的,指望他说出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,也是痴心妄想了。
罢了,如果把仲白看成小学五年级的学生,说出这段话,还勉强算得上深刻,可以奖励他一朵小红花。
“那就回文修院吧。”仲白乐得喜不自胜,“这可捡到宝了,和这些莽夫,无须多言!”
文添点点头,临行前,轻描淡写,留下一句话。
“世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就成了路。”
仲白睁大了眼睛,老泪纵横,“对!本没有路,只是走的人多了!我们正在走的,不也是一条无人踏过的路。”
突然,仲白心有所感,那条连通他笔灵的文道,壮大了一分。
虽然幅度微不可微,哪怕是文道修士,不细心留意,都不会察觉。
可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存在,仲白固化许久的瓶颈,甚至都隐隐有些松动。
“随口一言,可壮大文道?而后反馈同道中人!是圣人转世,还是天赋奇才?”仲白的眼眶有些发红。
“不必声张,无须大惊小怪。”文添快步离开。
这老头一把年纪了,还像个孩子一般,哭哭啼啼,像什么样子!
“文兄,文师,等等我!”仲白悲喜交加,追在身后。
达者为师的道理,仲白还是懂的。
虽然那句“这世界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”通俗得像是大白话,可细细研读下来,高,实在是高!
“得,又疯了一个。”骆长河都稍稍有些惭愧,怎么说仲白也是同一辈的修行伙伴,自己的措辞,是否也太过分了些。“让你来收徒,没让你来交友,更没让你拜师啊。”
同属文道的二人提前离开人群,像是文道与武道,背道而驰。
“仲白师兄?”文添思前想后,还是喊不出那句师尊。
“文兄请讲!”仲白倒也洒脱,已经和文添同辈相交。
“你是不是应该,走在前面?”文添一整个大无语。
“不不不,文兄,达者为师,你走在前面。”仲白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光芒。
“我也想,可我也得知道文修院在哪儿啊!”文添翻了个天大的白眼。
这老头子怕不是书读的太多,脑子锈掉了。
“对对对,你看我这脑子。”仲白赶忙上前带路,七拐八拐,引着文添进了一片竹林。
竹林的竹子都有些瘦削,枝叶也都有些稀疏,但都十分挺拔,颜色也是振奋人心的鲜绿,地上铺满了黄黄的落叶,走起来沙沙作响。
倒是有些应景,文道,也正如这般青黄不接。
竹林深处,有一个小小的别院,白墙黑檐,青砖墨瓦,还未走近,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,混着不知名的烟草味,沁人心脾,而又振奋心神。
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牌,悬挂在门庭之上,
“文修院。”
“仲白师兄,文修院里,你最大吗?”文添还是十分满意的,在华夏,拥有这么一套清新别致的雅苑,少说也得奋斗个大半辈子。
“哪里的话,我啊,最小。”仲白嘿嘿笑得像个孩子,推开文修院吱呀作响的门,大声喊到,“墨染师叔,韩非师祖,我们回来了!”
颇有些上一世,边缘大学忽悠到一个优质生源的那种狂喜。
一个精瘦的小老头,正躺在院里的藤条长椅上晒太阳,一手拿着旱烟,砸吧几口后,慢慢回应到,“今儿吃啥啊?又到哪里浪去了?”
“韩师祖,我们文修院,来新人了!”仲白激动地来了一嗓子。
“哦,文修院建院以来,第四个倒霉蛋。”韩非头都没抬,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。
“小白,一把年纪了,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。”一个胖乎乎男修士,留着满脸的络腮胡,嗔怒道,手里还端着一盆刚洗过的绿叶蔬菜,“新师弟啊?会做饭不?”
“可以学可以学。”文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位,这就是文修院的全部人马了吧,还挺不错。
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”文添深吸了一口过分清新的空气,心有所感,无意间,一句诗词吐露。
“这下马威,可太大了。”仲白内心掀起惊涛骇浪。
“咔嚓”一声,韩非师祖把旱烟斗在那口老豁牙里咬成了几节,顾不得吐在一旁,便连忙起身,将那洗的发白青衫之上的褶皱,一一抚平,对着文添行了一礼。
如听仙乐耳暂明!
虽然个别用字还不甚明晰,但结合此情此境,再恰当不过!
墨染师叔愣在原地,簸箕摔在地上,滚出一个半圆后倒扣在地上,刚洗好的菜撒了一地。
仲白师兄早就有心理预期,他是文修院唯一还说得出话的,哆哆嗦嗦一直在重复,“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!”
这哪是收了个弟子,这是给文修院请了尊真神回来。
张口就是名篇!
余音绕梁,三日不绝!
“能否请这位同道,把这两句诗写下来。”韩非师祖一招手,书房的桌子凭空出现在文添面前。
文房四宝,一应俱全。
“好。”
文添见盛情难却,一手挽起袖子,一手挥笔蘸墨。
略一思忖,选择了宋徽宗赵佶所创的瘦金体。
上一世在传统文化浸淫良久的他,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,不在话下。
运笔灵动快捷,笔迹瘦劲,至瘦而不失其肉。
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”
文添感觉识海里的竹简之灵也在激动地发颤,若不是自己反复压制,早就迫不及待地透体而出。
“乖,低调,还没到一鸣惊人的时候。”
竹简真灵躁动逐渐平息。
那股灰不溜秋的弱小文道,居然又壮大了一分。
泥马,别人都是借用大道之力,我呢,天天培育大道?
我在异世孵育大道?
“吾道不孤,吾道不孤啊!”韩非颤颤巍巍起身,捧起那散发着墨香的纸张,那一刻,容光焕发,“好漂亮的字!”
墨染在不断琢磨着那句诗的韵味,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”怔在原地半宿,默默进屋,把自己刚作的“春雨贵如油,下得满街流。”用灵气震成了沫沫。
“这位道友,如何称呼?”韩非往外吐了几口烧焦的烟草,振奋起来。
“文添。”文添不卑不亢,对着韩非作了一个长揖。
“以后我俩平辈相交。”韩非拉着文添坐在了那磨得有些包浆的躺椅上,“墨染,麻溜做饭,把后院的鸡杀了,仲白,去问炼丹学院赊一瓶上等的醉仙酿,好好为你文师祖接风洗尘。”
“得嘞。”墨染的身份调整极快,一溜小跑去杀鸡。
“得,身份一降再降。”仲白苦笑,“文添兄这个下马威,未免也太强了。”
还不到半天,他就从师尊变为了师兄,现在又成了师弟。
偏偏还生不出一点难过的感觉。
文添咂咂嘴,力士脱靴,贵妃磨墨的待遇,感觉也不错。
仲白和墨染动作极快,一看就是厨房小能手,也就约莫半柱香的功夫,一盆热气四溢的一品爆炒鸡,一盘清炒时蔬,一份凉拌仙葫芦,一瓶醉仙酿,就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面上。
所谓一品爆炒鸡,指的不是一品风味,而是指这道菜的食材,是泥胎境的走地鸡。
而这醉仙酿,也算是炼丹与铸器学院的一大珍品。
要不是韩非也算苏轻罗半个长辈,沾亲带故的,也不好要钱,否则以文修院三人的俸禄,怕是只能喝西北风了。
“文道友,是何方人士?”韩非夹了一筷子爆炒鸡,装作随意地问道。
“平阳域生人。”文添食指大动,一一品尝。
“祖上可有文道一脉的修士?”韩非虽觉得诗词惊艳,世间罕有,却并不相信是眼前这位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所作。
仲白和墨染端着碗,一个劲儿扒拉着白饭。
两位大佬对话,他也插不上嘴,听着就好。
“并无。父母都是乡野散修,并无人涉及文道。”文添笑容盈盈,有问必答。
“可有师门,或是奇遇?”韩非用手从嘴里掏出两根奇形怪状的鸡骨头。
“并无。”文添笑笑,想从我这里套话,还是省省吧。
“那奇怪了。”韩非撂下筷子,有些油腻的右手在青衫下摆反复擦干净,移步到一旁的书桌上,拿起刚才文添写罢的诗词,细细品味,愈发觉得不凡。
这诗绝无可能是套作!如此应景,如此恰如其分,这文添前脚才刚刚迈进文修院,便作出如此佳作,难道真是万古诗才,天生的文圣胚子!
“文兄,这诗词可是你亲自所作?”韩非犹豫良久,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惑。
“不错。”
文添略一思忖,点头答道,“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。”
同时心里默默给陶渊明道了声歉。
“好一个妙手偶得之!”韩非激动得直跺脚,“文脉当兴!文脉当兴啊!文兄,今晚我们秉烛夜游,促膝长谈可好。”
文添抚额,怎么这韩非和个追星族一样,还想和自己月下畅谈,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?
以后要多多注意,慎言,慎言啊!
他思前想后,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,“希望诸位师兄,不要透露此事为好。”
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
自己做为武极大陆唯一的文化人,很容易遭到野蛮人的敌对的好不。
韩非笑道,“我文修院在光武学院,是透明中的透明。平日里也没什么访客,学院里的大小事宜呢,也会选择性地忽略我们。就安稳地读书,写字,修炼,进阶,终此一生。”
“就算我想说,也不会有人听的。”韩非苦笑,将杯中醉仙酿,一饮而尽。
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,可说与人无一二,倒也是真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