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岭,地处一女关最后方,地势极高,背倚万丈深渊。山间终年狂风席卷,裹挟着深谷中的黑尘与迷雾,掠过嶙峋石脊,时而呼啸如雷,时而低沉如吼。风色暗沉,远望如黑龙腾跃,故得此名。
此地险峻异常,在佛光寨首领高大惠及其盟友看来,其后方的绝壁是天造地设的屏障,飞鸟难渡,遑论大军。因此,此处的守备堪称整个防线最薄弱的一环,仅留了不足百名老弱兵卒驻守。他们的职责更倾向于看守营地,而非战斗。
这座隐藏在山坳中的秘营,依托天然山洞而建,洞门用粗大原木和山石垒砌而成,里面存放着支撑此次叛乱的核心资本:劫掠自缅甸贡使的金银珠宝、翡翠象牙;北元方面秘密输送来的大批制式军械甲胄;以及最致要命的——与北元残余、大理段氏往来联络的密信、盟约文书,这些纸片一旦曝光,便是诛灭九族的铁证。
天刚擦黑,秘营内弥漫着一种与前方战场格格不入的懒散气氛。大部分守军聚在营地中央的篝火旁,赌钱、分享着劣质土酒,目光偶尔投向远方隘口方向那片被硝烟微微染灰的天空。震天的杀声被山峦阻隔,传到此处已变得模糊不清,反而增添了几分不真切的虚幻感。
“听这动静,前面打得可真够凶的。”一个缺了门牙的独眼老兵啜着酒嘟囔道,“等首领他们宰光了那些明狗,打下了洱海卫,里头的好东西……嘿嘿,不知能分到多少。”
旁边一个正在磨刀的壮汉嗤笑一声:“瞧你那点出息!光想着金银?听说洱海卫里那些汉人娘们,才叫一个水灵……”
粗鄙的笑声在营地中回荡,掺杂着对财富女人的贪婪臆想。无人留意到,身后悬崖方向的寂静山林中,一道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已悄然渗入。
周勇如同岩石般潜伏在一处巨岩之后,冰冷的目光扫过营地内松懈的守卫。他缓缓抬起右手,向前做了一个干脆利落下切的手势。
行动!
三百名斥候营精锐如同得到指令的猎豹,无声无息地从各自隐蔽点掠出。他们脚上穿着特制的软底靴,落地近乎无声。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短悍锋利的“破甲短刃”,刃身经过哑光处理,几无反光。
杀戮在寂静中展开。
那独眼老兵正咧嘴笑着,忽然觉得脖颈一凉,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,将他拖入阴影之中。他惊恐地瞪大独眼,只看到一道乌黑在眼前一闪,喉间便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,随即意识迅速沉入无尽的黑暗。
类似的场景在营地各个角落同时发生。篝火旁的守军甚至来不及发出警示,就被从身后或侧面袭来的致命短刃精准地割开喉咙或刺入心窝。利刃切开皮肉、割断气管的细微“噗嗤”声,以及身体软倒压垮杂草的轻微响动,构成了这场突袭唯一的伴奏。没有惨叫,没有惊惶的呼喊,只有死亡如同瘟疫般迅速而安静地蔓延。
不到一炷香的时间,秘营外围的明哨暗哨以及营地内散落的守卫已被清除殆尽。
周勇面无表情地踏过一具倒伏的尸体,站定在那座最大的仓库门前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。
“第一队、第二队!”他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即刻控制所有仓库、营帐,仔细搜索,重点寻找缅甸贡品及一切文书信件!遇抵抗,格杀勿论!”
“第三队、第四队!封锁所有出口、要道,许进不许出!”
“第五队!”他的声音陡然转厉,“纵火!除主要仓库外,将其余营帐、窝棚、草料场尽数点燃!我要让前面那些负隅顽抗的贼子亲眼看看,他们的老巢是怎么没的!”
命令下达,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行动。很快,一股股黑烟率先从营地边缘的营帐升起,随即火舌窜动,迅速连成一片,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结构和一切可燃之物,熊熊烈焰映红了半片天空,滚滚浓烟冲天而起,即使在数里之外也清晰可见。
……
“火!快看!黑风岭……黑风岭起火了!!”
一声凄厉变调的惊呼骤然从一女关守军后方响起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。
正在前线苦苦支撑、与步步紧逼的明军缠斗的佛光寨部士兵们下意识地回头望去。当看到后方绝巅之上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时,所有人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!
那里是他们的秘营,是他们储存抢掠财富的地方,更是许多头目安置家眷的“安全”所在!火光意味着什么,不言而喻!
“不——!我的孩子还在上面!”
“阿爸!!”
“是明狗!明狗绕到后面去了!”
“家没了!全完了!”
绝望的哀嚎和哭喊声瞬间如瘟疫般在守军阵中炸开。原本还算高昂的斗志如同被针扎破的气囊,顷刻间泄得干干净净。士兵们开始不顾军官的呵斥甚至砍杀,丢弃武器,脱离战阵,发疯般朝着起火的方向涌去,阵型彻底崩溃。
……
中军帅台之上,沐英一直紧盯着战场态势。当黑风岭火起、敌军后方大乱的瞬间,他眼中精光爆射,等待已久的总攻时机终于到来!
“好!”他猛地一拍栏杆,声如洪钟,“传令!全军总攻!给本侯碾过去!彻底踏平一女关!”
激昂的战鼓声和号角声瞬间响彻云霄,明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,向着已然瓦解的敌军阵地发起了最后的冲击。
……
而在黑风岭秘营仓库内,周勇无暇顾及山下的总攻。他被眼前库房内的景象所震撼。
仓库一角,堆积着十数口沉甸甸的大木箱,箱盖已被撬开,里面满是金银锭、各色宝石、晶莹剔透的翡翠、色泽温润的玉石,以及用柔软丝绸包裹的硕大象牙——无疑,这便是被劫的缅甸贡品。
但更令他心惊的是另一侧的景象:数以千计捆扎整齐的长矛、刀剑、弓弩,以及堆叠的皮甲和箭矢,其上许多还带着元朝的标记,显然是北元提供的军援。墙角一个火盆里,散落着一些烧毁大半的文书残片和几封未来得及销毁的密信。周勇捡起一张残页,只见上面模糊写着“梁王”、“段氏”、“共盟”、“起事”等字样,另一封密信的落款处则盖着一个清晰的九瓣莲花纹印!
周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。这些物证坐实的阴谋,远超一次普通的边境叛乱,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!
这时,负责警戒的斥候疾奔入内,语气急促:“镇抚大人!后山发现几人行为鬼祟,带了轻便箱子,沿采药小径往深山逃!看衣着气度,不似寻常蛮兵!”
周勇脸色一凛:“多少人?可能追上?”
“约五六人,身手矫健,对山路极熟!发现时已逃出一段距离,弟兄们正在追,但恐怕……”斥候面露难色。
周勇瞬间明了,必是北元或段氏的核心人物见大势已去,欲携带最紧要的物件潜逃!他咬牙道:“知道了。加派人手,尽力追索!能擒则擒,不能擒……也要弄清楚他们逃往哪个方向!”
他望着仓库内这些众多的战利品和远处冲天的大火,心知缴获虽丰,却可能让最关键的大鱼带着最核心的秘密溜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