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十五年腊月二十八,苍山负雪,寒意凛冽。
刚刚回到卫所几天的陈立,迅速处理完积压事务后,决定按原计划举行新军成军仪式,暨洱海卫成立以来第一次大阅兵。
天色微明,洱海卫新城西侧的大校场上已肃立两千士卒。寒风卷过苍山十九峰,扫过校场,却吹不散那股凝重的肃杀之气。枯草上的白霜被沉重的军靴踏碎,发出细密的脆响。
中千户所正千户钱振端坐点将台,一身新式板甲在晨光中泛着沉郁乌光。甲片经过特殊热处理,重量较传统铁甲轻了三成,防护却更胜一筹。他下意识摩挲着胸前的护心镜,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定神。这副甲胄的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匠心,至今想来仍觉不可思议。
台下两千新兵静立如松,其中一千余人,披挂同制板甲,身前立着新式火铳。铳管采用西山工业区特制的复合钢,黝黑的管身在冬日晨光中泛着幽蓝寒芒。军阵寂然无声,唯有日月龙旗与“陈”字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。空中几只苍鹰盘旋,却不敢低飞,仿佛被这股肃杀之气所慑。
钱振目光扫过军阵,心中百感交集。一年前,这些人还是面黄肌瘦的流民,如今却已成钢铁雄师。他们的眼神不再迷茫,而是透着坚毅与自信。恍惚间,思绪飘回那个春末夏初的午后。
......
“一千铁甲?一千火铳?”
指挥所内,钱振猛地站起,声音因激动而发颤。沙盘对面的陈立却神色平静,手指轻轻点着沙盘边缘。
“大人明鉴!”钱振强压情绪,“我大明百五十万军户,能披铁甲者不足一成。非是朝廷不惜兵,实乃锻造不易。一个熟练匠人一月不眠不休,也难成一具铁甲。洱海卫匠户不足二百,年底要一千副甲,这......”
一旁的老将王辅也劝道:“大人爱兵之心,末将等明白。然凡事需循序渐进,不如先以皮甲过渡,待日后工匠娴熟,再......”
“皮甲?”陈立摇头,目光扫过在场将领,“将来要面对蒙古铁骑、土司蛮兵,皮甲与裸身何异?”他转向钱振,语气平和,“听说钱千户对火铳也有看法?”
钱振梗着脖子,声音瓮沉:“非是末将固执。实在那玩意三十步外难伤敌,雨天不能施放,还易炸膛。有这些铁料,不如多打几把钢刀实在。”
“三十步?炸膛?”陈立目光沉静,语气平稳,“你说得都对,但那是过去。我们要创造的,是未来。”
他起身环视众将,语气渐沉:“此事不必再议。一千人,全数披甲持铳,年底必须齐备。若少一副甲一支铳,唯我是问。若有人懈怠拖延......”目光扫过钱振涨红的脸,“军法处置!”
......
回忆被寒风吹散。钱振收回思绪,望着台下钢铁丛林,唇角泛起苦笑。当初自己竟如井底之蛙,妄断天地大小。这八个月来,他亲眼见证西山工业区拔地而起,高炉日夜不息,水力锻锤不知疲倦。那些被陈立称为“标准化”的甲片,由妇孺们流水作业,竟真在年底前凑齐了一千余副铁甲。
“陈大人到!”
校场入口传来通报声。陈立身着指挥同知袍服登上点将台,步伐沉稳,神色平静。身旁跟着一袭及脚傣裙的刀玉皎。这位新婚的芒部土司之女近日协助督办卫事,颇得将士敬重。
两千士卒齐整单膝跪地,铁甲碰撞声如惊雷贯耳,震得点将台微微颤动。
“参见大人!参见夫人!”
陈立抬手,目光扫过全场,声音沉稳有力:“今日是洪武十五年岁末,也是洱海卫新军成军之日。过去一年,你们流血流汗,从饥寒交迫的流民,蜕变成保家卫国的战士。今日,便是检验之时。”
他转向钱振,微微颔首:“开始吧。”
钱振深吸一口气,按刀上前。精钢打造的指挥刀出鞘,刀锋直指苍穹,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寒芒。
“全军听令!演武开始!”
怒吼声震四野,两千士卒应声而起,动作整齐划一。一场足以颠覆这个时代军事常识的校场演武,就此拉开序幕。
刀玉皎静静立在陈立身侧,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。她虽不通兵事,却也看出这支军队与寻常明军大不相同。那些黝黑的火铳,那些泛着乌光的铁甲,还有将士们眼中那种近乎虔诚的信念,都透着说不出的威严。
陈立负手而立,神情沉静。只有他知道,这场阅兵不仅是为了检验练兵成果,更是要做给应天府那位看。洱海卫进行的军事改革,早已书面报告给沐英沐侯爷。想必此刻,朱元璋的案头已经摆上了详细的奏报吧。
校场东侧,新搭建的观礼台上,几位从昆明赶来的文武官员早已目瞪口呆。他们原本是来看笑话的,一个刚刚提拔一年多的流民,能练出什么兵?此刻却都说不出话来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钢铁雄师开始变换阵型。
钱振手中令旗挥动,军阵应声而变。五个方阵如臂使指,迅速分成前后三列。前排士兵单膝跪地,火铳平举;中间一排站立准备;后排则负责装填。整个动作行云流水,不过瞬息之间。
寒风卷过校场,吹动军旗猎猎作响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钢铁丛林上,等待着第一声铳响。钱振手心微微出汗,一年来的艰辛训练,无数个不眠之夜,都将在这片刻间见分晓。
他深吸一口气,令旗猛地挥下。
“第一列!放!”
震耳欲聋的铳声骤然响起,打破了清晨的寂静。硝烟弥漫中,远处百步外的木靶应声碎裂。观礼台上传来压抑的惊呼声,那些官员再也维持不住镇定。
钱振嘴角微微上扬,令旗再次挥动。中间一列士兵迅速上前,跪地举铳。
“第二列!放!”
又是一阵齐射,硝烟更浓。但军阵丝毫不乱,装填手熟练地传递着弹药,整个流程如机械般精准。
陈立微微颔首,眼中露出赞许之色。这些新式火铳采用改良的火药和精钢铳管,射程可达百步,且炸膛率大幅降低。配合三段击战术,足以在这个时代形成绝对优势。
刀玉皎凝神注视着校场,轻声问道:“夫君,这便是火器之威吗?”
陈立目光仍注视着台下军阵,声音平和:“这只是开始。真正的威力,要在战场上检验。”
校场上的演武仍在继续。火铳齐射后,士卒们迅速变换阵型,以鸳鸯阵为基础的小型战阵展开近战演练。狼筅手在前,长枪手居中,镗钯手护卫两翼,整个军阵如移动的钢铁堡垒,透着森然杀气。
钱振看着台下这一幕,眼眶微微发热。想起几个月前那场对抗演练,自己亲手训练的精兵被这种战阵打得溃不成军。从那以后,他再不敢质疑陈立的练兵之法。
演武持续了半个时辰,当最后一阵铳声消散,校场上硝烟弥漫,久久不散。两千士卒重新列队,肃立如初,仿佛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演武从未发生过。
观礼台上鸦雀无声,那些昆明来的官员面如土色,有人不自觉地在颤抖。他们终于明白,这位看似文弱的陈大人,在滇南之地练出了一支怎样的虎狼之师。
陈立缓步走到台前,目光扫过全场。寒风拂动他的衣袂,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:
“今日之后,洱海卫新军即成。尔等当牢记,手中利器非为逞凶,乃为保境安民。西南多山林,日后征战,需灵活应变,不可拘泥一式。凡犯我大明者,虽远必诛!”
“大明万胜!”钱振率先高呼。
“万胜!万胜!万胜!”两千将士齐声呼应,声震四野,连苍山积雪都仿佛为之震颤。
刀玉皎望着身旁男子坚毅的侧脸,唇角微微扬起。她想起那日黑石山下,他说要借山川之藏,共建一个无人敢轻视的家园。如今看来,并非虚言。
校场边缘,一骑快马悄然而去。马上骑士怀中揣着详实的阅兵记录,将直奔应天府而去。而点将台上的陈立,对此浑然不觉,只是望着台下钢铁雄师,目光深远。
这两千精锐已然成型,未来的战场,将因他们而改变。但陈立心中明白,真正的考验,还在后头。西南的山林深处,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完全不同的挑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