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府,御书房。
初冬已至,窗外的梧桐叶尽染浓稠的金黄,在渐冷的风中簌簌作响。
朱元璋静坐案前,目光沉凝。御案上整齐摞着四地新呈来的密报,这些卷宗,便是他那场重大尝试的半年的结果。
杭州的“私心石”,开封的“胆魄石”,凤阳的“鹅卵石”,以及云南那块仅仅打磨出一角的“翡翠原石”。四地试点的结果,宛如四面明镜,从不同方向映照出帝国深处的真相,也折射出那源于“天启”的新制之下,潜藏的诸多可能与风险。
他缓缓向后靠上冰冷的龙椅,闭目凝神。他的心神飞速运转,如操持一面精准的算盘,反复核计利与弊的两端。
经由四地试炼,他觉得时机已经“成熟”了。所谓的“成熟”,并非指陈立的方案是一份完美的方案,而是他已彻底看透其本质——利远大于弊,而自己,有绝对的能力将其驾驭。
这决断,背后是十大考量:
其一,信息渠道的极大拓宽。凤阳闹剧和杭州初期的扯皮让他醒悟,纵有传统奏报与锦衣卫监察,他仍难免受蒙蔽。而这“联席参议廷”迫使各派官员同堂议事、相互揭短,水下真相与矛盾皆被动浮现,恰如毛骧所说“水落石出”。他自此从被动听政者,转变为居高临下的“观局之人”。
其二,决策风险的有效分摊。开封决河案彰显此制最大优点。往日关乎生死的抉择须他一人独断,成败系于一身。而今“联席廷”形成缓冲与分责之制:决策出于众议,方案来自群臣,他只需在诸多选项中作出最终裁定。事成,则是“陛下圣明”;事败,便是“臣等议事不周”。皇权的余地,因此宽阔许多。
其三,专业人才的精准识别。开封赵老先生、云南陈立,这些藏于民间的能人,皆借此舞台崭露头角。他觉察到,科举所选多为空谈儒生,而此制恰似筛盅,能滤出真正做实事的干吏。
其四,对文官集团的深度掌控。杭州试点让他觅得对付江南文官老油条的新方。从前他们官官相护,铁板一块;如今在新规则下,必须拿出票拟方案,内部必因利益政见相争。他便可借此分化,行更精妙的权力平衡,将其牢牢握于掌中。
其五,对武将勋贵的有效约束。云南军屯争地案令他看见约束武将的新略。以往武将拥兵自重,常独断地方事务;现今布政使、按察使可借“联席廷”名正言顺地对武将施行程序性监督,比单凭锦衣卫监视更为高明稳固。
其六,皇权合法性的再次强化。此制表面是“从谏如流”、“集思广益”,极大美化他的统治形象,有效冲淡“重典治国”带来的暴君之名。他仍是乾纲独断的皇帝,而此后每一项决策,却皆可冠以“广纳众议而后定”的程序正义之光。
其七,行政效率的意外提升。开封与云南诸事证明,当问题摆在明处、与众人乌纱帽挂钩时,解决效率远胜以往部门推诿。这种“集体负责”,于紧急复杂事务中颇具奇效。
其八,对“天启”思想的验证与成果。四地结果,尤以云南、开封为著,验证了陈立日记中那套制度设计的可行性!这给他更大的信心:依“天启”棋谱行子,能为帝国打下更强盛的根基。
其九,对锦衣卫的“敲打”与“再平衡”。陈立日记中“锦衣卫之害”的警告,始终是他心中一根刺。他深知离不开这把刀,却也惧其反噬。而“联席廷”制度中“重大刑狱需先合议”这条,正是他为这把私刃套上法理缰绳的完美方案。
其十,为未来储君铺路的深远考量。他自知后世子孙难有他的雄才铁腕,故必须在生前留下一个能够自我纠错、自行运转的稳固权力构架。这“联席廷”,正是他为后世之君预备的——安全阀。
然弊亦如芒在背。
最大风险莫过于“党争”!若官员惯于在廷上互相攻讦、拉帮结派,极易成党成派,今日为国而争,他日必为私利而争,甚至为拥立新君而争。届时这为制衡而生的制度,反成动摇国本的祸根。
此外,此制极考验“最终裁决者”的智慧与驾驭力。他自问尚能掌控,可若后世之君孱弱或偏信,反会被制度架空,重蹈赵宋旧辙。
还有效率悖论:日常事务若“事事议处”,反添扯皮,徒降行政效率。
朱元璋睁开双眼,眸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已消散,唯余一片冰冷静彻的帝王心绪。
他决意部分采纳,但核心必须牢牢掌控——他本就是极致的实用主义者。
他将采纳“三司会审、联席参议、票拟方案”这一核心议事流程,因这对他利远大于弊。
但他必加以改造:严格限定议事范围于“跨部门重大军政、财政、刑狱”,绝不允其成为新中书省;允准“五品以上官员案件须合议”,然对谋逆等天字大案,仍为锦衣卫留“密奏专线”,可绕开程序直达御前;更将以《大明律》与《祖训录》明定“最终批红权独归君上”,不留任何架空皇权的余地。
他知道该怎么做。
他要将陈立所献的新制从头细捋,审慎权衡,务必取其利而弃其弊,使之完全合乎帝王统御之道。
他提起朱笔,在一张素白宣纸上写下那经过反复推敲的最终改制方案:
第一,定其“名”,限其“权”。
他写下“五军都督府暨六部联席参议廷”数字,随即批注:“此廷非常设衙署,仅为‘议事’之台。所议之事,严格限于‘跨部院之重大军政、财政、刑狱’三项。六部日常政务,一概不得干预!”
他要的是一具“解难之器”,而非又一个可总揽政务的“新中书省”。
第二,限其“刀”,缚其“爪”。
他落笔写道:“凡锦衣卫侦办五品以上官员案件,结案陈词须交‘联席廷’合议。”
紧跟着,又以浓墨续写一句:
“然涉‘谋逆’、‘通敌’等大案、要案,锦衣卫可持朕金牌,越过所有廷议,直奏御前,先斩后奏!”
他既要借“联席廷”这道“法理之缰”约束锦衣卫这头猛兽,防其滥伤无辜;也要为这猛兽,留下最锋利的那对獠牙。
第三,也是最关键的一条:定其“本”,归其“宗”。
他在宣纸末尾,以不容置疑的笔触写下这套新制的根本归属:
“凡‘联席廷’所议之事,无论票拟几何,其‘最终批红裁决之权’,独归于君上!”
“此条写入《祖训录》,为万世不易之铁则!”
“后世子孙,但有敢将此权旁落臣下者……”
“——天下共击之!”
写完最后一字,朱元璋悬腕搁笔。
他注视着眼前这份经他亲手改制、臻于完善的制度纲目,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。
他知道,自己已成功将那年轻人带有“理想”色彩的“天启”,铸成了一件更合己意、也更稳固朱家天下的利器。
他缓缓起身,心知时机已至。
下次廷议,一场由他亲手推动、将铭刻史册的政治变革,即将来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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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冲上总榜,但不管结果如何,能走到这一步,已经特别知足。最想说的还是感谢——谢谢你们愿意给我这个机会,让我把心里的故事讲给你们听。
接下来我会继续稳住更新,踏实把故事写好,不负每一份喜欢。咱们江湖路远,一起慢慢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