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什么时候走的!”
杜耽连什么名士风范都顾不上了,拽住侍者心急如焚道:“可是亲眼所见,此人在我杜氏门前晕厥?”
“郎..郎君。”
侍者被杜耽吓了一个哆嗦,期期艾艾地道:“门房说...他亲眼看到那个公子,在我们的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...晕倒了..”
“我——”
杜耽眼前一黑,当即就是目眩神迷。
好在被眼疾手快的侍者扶住,不然杜耽也要跟杨慎一样摔个结实了。
“安乐公为了天下大义,血书请辛兄仗义执言,却接连三次被我拒之门外.....而今日,刚刚著此血书的安乐公,为了见辛兄在我门口站到晕厥...”
杜耽只有一个感觉。
自己可能要上史书了。
至于怎么上的,那就别管了,反正是上了。
“诸位...此上之言...”
辛谧文华盖世,胸中颇有静气,虽十指还在微颤,好歹捧着血书看完了。
“....匈奴刘聪,烝淫庶母,人伦尽丧!甥戮宗长,乾坤倒悬!腥膻未涤,禽兽不如!”
“....山阳蒙难,不穀德薄承嗣安乐,今总汉室宗盟,秉春秋之笔,告皇天后土,依汉家宗法,断其血嗣!绝其名籍!永锢魑魅之簿!”
“...志士不臣戎狄,黎庶不饲豺狼....惟望怀瑾握瑜者远此腥膻!”
丝帛被辛谧放在桌案上,几名士族高门别说清谈了,围坐一圈看着这份血书心中五味杂陈。
“辛兄...怎么办...”
杜耽第一个沉不住气了,不管是因为九品中正制,还是魏晋时的社会风气,这些高门子弟对自己的名声看的极重。
若是此事传扬出去,那他杜耽...真就是自绝于士林清流了!
“竟然会有人为了黎民大义...在外面站这么久...”
杨慎迷惘地望着丝帛,一时间恍若失神。
“我要去一见安乐公!”
辛谧目光决然。
“同去!同去!”
既然已有定夺,辛谧便立即着人用金匮将丝帛装了起来,带着几名高门士族一起向着庄园外走去。
几人都知道,今日之后,他们要么名扬天下,要么遗臭万年!
然而等杜耽和辛谧几人快步走到庄园门外时,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车驾的踪影。
杜耽急切地问自家的门子:“你可知那车驾去哪了?”
看着自家郎君急迫的样子,门子喉头滚动,吞咽数次口水后,战战兢兢地道:“不...不知道...”
“你!欸!”
杜耽恼怒地一甩宽大的袖袍,踮着脚向远处望去。
“谁知那行车驾去了哪里。”
辛谧当即解下自己的佩玉,对着围坐在门外不远处的荫户和佃客道:“若消息属实,我愿以此玉为赠。”
那里本是杜氏庄园的荫户的一处小坊市,人数不少,听到辛谧的话后,一名黝黑精壮的汉子当即小跑过来道:“小人知道。”
“听驾马的说,是去蓝田关了。”
“蓝田关...”
杨慎和柳辅俱是一惊,那里可是靠近秦岭的驻军关隘所在,而且听说一直在有秦岭山贼在作乱。
“走!”
辛谧当机立断,侧身对着杜耽一礼:“烦劳杜兄速发庄园部曲,护我等前去。”
...
“阿麟,只需要站那一会就可以了吗?”
刘玄靠着轿厢,有些忐忑:“再者,用禽血续写血书....会否让上苍认为我等心有不诚...”
被晒得头晕脑胀的刘麟翻了个白眼,自家族叔也是拼了。
晋末这种医疗环境,还这么多字,真要全部用自己的血来写,那怕不是得把他叔侄俩榨干了。
自己好歹让霍三出去弄了点飞禽的血来续写,没“滴血和墨”或者“朱砂代血”已经是心很诚了。
“族叔书此血书时,心可诚?”
“诚!”
“那便无妨!太祖高皇帝不会拘此小礼,自会宽宥我等。”
刘麟随口把自家族叔打发了,继续闭目休息,同时心里盘算着,若是辛谧还无动于衷或者压根没看到那份血书又该怎么办。
等刘麟一行赶回蓝田关时,陈安也正好带着刘麟的亲卫乐呵呵地回到了营中。
刚开始给刘麟做亲卫的时候,陈安还有些不快。
因为南阳王再怎么凉薄待他,他好歹是长安城的都尉,是正儿八经有品级的武官。
可跟了刘麟后,便只是一个私人部曲的屯长。
但陈安自认自己是一个吐沫一个钉的汉子,输了就是输了,也没有耍赖想要再回长安或者去到北宫纯的营中。
不过后来陈安发现,给刘麟做亲卫也还挺好的。
别的不说,刘麟是真舍的放开了让他吃粮。
有人常有些误解,以为西晋末年还是和平时的大义行天下一样,必须是一定的爵位或者高官,才有自己的部曲。
但事实并非如此。
尤其是永嘉之乱这个中央暗弱的节骨眼上,更是没这么繁琐的要求。
祖逖回家守孝七年,等永嘉之乱后再次出山其实就是白身一人,司马越封给他的济阴太守早就封给了别人。
因此,祖逖才被众人推为“行主”,而不是什么太守、参军。
贾疋逃难到卢水后,就是投靠结拜的卢水彭荡仲,要知道贾疋当时可是一郡太守,彭荡仲说破天就是个氐族豪酋,可贾疋依旧是听从彭荡仲军令。
关中这种四战之地,这样例子真是太多太多不胜枚举,什么坞主、堡主、流民帅还有部分的幢主,和名义、大义、官职没有任何关系。
真正看的,就是纯粹的谁调的动钱粮兵马和将领!
谁能调得动,手下自然会推立他,单纯的暴力权至上!
现在的情况同样如此。
虽然刘玄嗣位了安乐公,在那些士族寒门或者官员眼中,那就是保留汉室祭祀的汉皇后裔。
但在陈安这些人的脑子里,他效忠的就只是刘麟这个人,和什么安乐公的没关系。
至于刘玄?陈安只能说在营里见过,商议事务的时候也是会一起参加,听刘麟安排。
至于别的,真不熟。
顶多顶多就是知道了刘玄是汉皇后裔后,道一句失敬失敬。
这就是目前乱世的现状!
当然,也仅仅局限于乱世。
只是去了成汉这种还算安稳的地方后,也无所谓,刘麟早就规划好了该如何给自己争得有兵权的武职,(安乐公为恩爵,无兵权,也不可能有兵权!)这样,他才能顺利把陈安这种私人部曲转成光明正大的营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