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实也果真如此。
不等这名侍卫告退,另一名侍卫就急急跑了过来。
“不好了!那些州兵不知是听了谁的鼓动,正在营中闹着索要开荒的饷银。”
刹那间,一口怒气哽在了胸口,游子远只觉头昏脑涨。
大成的兵卒习气,他是知道的。
往好了说,叫军纪涣散。
往坏了说,那就是一群以流寇为底编起来兵匪!
那日刘麟让霍彪和游子远去简拔营中健卒,最后只有霍彪选出来了五百身家清白无劣迹的健卒,游子远一个没选出来。
这不是游子远不肯配合刘麟的工作,只是因为,游子远的州兵,和刘麟的要求压根就是反义词的存在!
因此,现如今郡仓被烧,户曹停摆,仓曹金曹不应号令。
这些兵匪领不到饷银,一旦拖的时间久了,怕是要当场哗变!
不等游子远稳住身形。
堂外步履匆匆,竟然又是第三名侍卫急急跑了进来!
“禀...禀刺史,城里的富户堵到刺史府外了,说要...说要您还上拆借的钱粮。”
咔——
杯盏碎裂,游子远面惨若纸。
“只是富户?”
见游子远紧抿嘴唇,李叡站起问道:“可曾见雍氏、焦氏、吕氏之人混入其间。”
侍卫面露为难色。
他是跟着州兵从成都来的,根本认不清哪些是大姓中人。
“算了,退下吧。”
李叡长叹一口气:“子远,吾在牧麻的庄园上还有些资财,现在吩咐军马急递,料想还是...”
“唉...便是取来,又能如何...众怒已犯啊...”
二人虽然没有明说,但心中都是退意渐生。
这才只是个试探而已。
结果短短的几日,刺史府就被联手架空,州兵也在哗变的边缘。
如此情景,他们实在不知,到底该怎样,才能将改制推进下去了!
就在二人愁眉难解,已经渐渐产生了放弃的想法时。
府外人影跑动,竟然是第四名侍卫跑了进来。
“又...又是哪里闹事了。”
游子远面如死灰。
侍卫不解,奇怪地偷看了一眼游子远后,禀告道:“霍将军和刘参军已至坝外,像是押着许多大箱子,请您前去校场相见。”
“主...他们回来了?!”
听到了刘麟赶回了味县,游子远原本惨白的脸庞竟瞬间恢复了数分的血色。
“箱子...箱子...是了是了!”
游子远激动地腾地一声站起,吩咐道:“告知州兵,今日校场领饷,不必带甲兵。”
...
刘麟再见游子远的时候,是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。
看着这个面容憔悴,肤色被晒黑了许多的游子远,刘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冲着地上裹油绢的箱子努了努嘴。
“让子远久等了,母钱制范失败了几次,额外费了些功夫,今日才把第一批铜钱押回来。”
“臣有负主公大恩,将差使办砸了。”
“咦欸,子远何故行此大礼“
刘麟连忙扶起游子远,讶异道:“子远做的甚合我意,将大姓富户们的底线都试了出来,何以言此。”
听到刘麟的话游子远身子一颤,但他只以为刘麟是在劝慰他,结果抬头后,却见刘麟的表情不似作伪,顿时有些迷茫地道:“可...那些大姓已经联合起来了。”
“哦,联合起来又能如何,连杀人都不敢干,能成什么气候。”
刘麟不屑,华夏历史上的改革家,商鞅、贾谊、杨炎、王叔文、王安石、贾似道、桂萼、张居正等等,哪个面对的杀局少了。
刘麟不敢夸口自己要和这等人比肩,但面对这些被逼到份上都不敢下决心,袭杀游子远的大姓富户
刘麟只能说,合该由他收走南中。
拉着游子远和李叡坐下。
刘麟仔仔细细地听他们将最近建宁的诸事说了一遍,心中思绪飞转,梳理起了自己接手的这个局面,到底该如何破局。
“主公,改制一事,要不再斟酌一番?...如今仅仅是一个试探,就受阻如此,臣实在不知...”
见刘麟沉思不言,游子远继续道:“虽然任回强征了十年的户调田赋,但南中荒地无数,臣带人去多开一些荒田,应是足够练兵之用。”
李叡和霍彪都有南中一流大姓的双重身份,对此事不便多言,于是听到游子远的话后,都是默契十足地闭嘴静听。
可刘麟不打算让他俩就这样应付过去!
这又不是搞什么办公室政治,而是在推进土制改革!
核心班子必须要拧成一股绳,任何模棱两可之处都要点破!
“二位也是如此想的?”
李叡和霍彪动作一僵,他俩都没想到刘麟会直接问他们。
“其实有臣和霍将军在,南中的赋税应是可以征上来不少的。”
李叡婉言表态后,接着补了一句:“即便不够,臣也可为主公献上家资。”
霍彪与刘麟相处的时间久了,对刘麟熟悉了很多,于是思索片刻后道:“主公思量非臣等可及,若主公决意推进此事,臣等必全力以赴。”
听到三人的表态,刘麟立马明悟到,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什么了!
“吾可明确告知三位,也请三位铭记在心,土制,必须要改!”
世人皆知,两晋隋唐乃是世家门阀政治。
而所谓东晋的世家门阀政治,就是在经济上以占田制为保障,在制度上以九品中正制为基础,在政治上以深度捆绑国家机器为标志的贵族政治。
其中,九品中正制最为好破。
不管是刘裕开创的寒人掌机要,还是南朝的五经馆,甚至是隋唐的科举制,都可以破开九品中正制对官僚选拔的垄断。
但如果以为,只需破去九品中正制,再用科举制选些寒门庶民,就可以打破世家门阀政治。
那只能说....有些过于理想化了。
因为土制不改,那滋生门阀政治的土壤便永远存在!
君不见,北魏、盛唐皆大推科举,还都搬出了均田制,但却都不见效果!依旧要受到关陇集团、五姓七望等附骨之疽的牵制!
而历史上,真正绝灭门阀政治的,是宋朝趁着唐末暴力洗牌后,选择田制不立,放纵士绅地主去兼并土地,争夺生产资料。再加上两宋商品经济繁荣等诸多因素,这才开启了下一个时代。
只不过田制不立,不抑兼并,虽然绝灭了门阀政治,但也导致了南宋末期,产生了大地主阶级勾连抱团的绝境困局。
虽说那时永佃制已经成形,但南宋已是行将就木,贾似道本人的问题又太多,其主持的变革,不出意料的以失败告终。
然而这一变革留下的余泽,也就是田底权在官府的国家永佃制雏形,就成了元朝、明初皆受用无穷的官田来源,甚至,还帮助了近现代国家永佃制理论的形成。
只是北魏、盛唐还有宋朝都无先例可借鉴,只能磨着血肉,摸着石头过河。
可刘麟不是啊!
他虽然不是政治史方向的,但研究两晋门阀政治经济的,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!
于是,拿到了真正版本答案的刘麟,只能告诉游子远和李叡:此事不可放弃,所有人必须团结一致,跟紧他刘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