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渊独留在屋内,全心修行。
整个白日,被打伤的两位少爷,皆未带人登门滋事。
夜里,一箱养脉药材,以及一放置兵器的檀木大箱,被送到沈渊这边。
其隔壁浴房,来了名婢女,伺候药浴。
而这一夜安然,无阴鬼再闯入此处小院。
日复一日,接下来几日,下人每日送来三餐。
府里路过的家丁和护院,几乎见不到这位渊少爷出门。
……
不觉间,已是腊月二十。
年关将近,下人们直忙着了夜里。
亥时,月影斜落。
院中翠竹轻摇,竹影投向正屋门框。
檐下走廊前,一提着木桶的红袄少女,撸着袖子,脚步稳健地走向浴房。
少女年满十六,五官秀气,肌肤白嫩饱满,两颊坠着婴儿肥,个头不高不矮,乌油油的粗辫子搭在肩头。
一桶桶热水,倒进浴房的澡盆。
待忙活完,粗辫子少女来到正屋门前,扯开嗓子便喊。
“泡药浴咯。”
守在门前的两家丁,年过三十的定力足,目不斜视。
可另一位二十出头家丁,不禁对少女看了又看,尤其是没忍住偷瞄身段。
少女生得丰润,腰身下的浑圆弧度,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。
这位夫人送来的婢女,唤作“小桂”,性子大咧,似是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,对身为人鬼的大少爷并不惧怕。
屋内,并无人声回应。
阵阵阴森怪风,自门缝内汩汩而出。
这时的院门前,一头发半白的老者进来,正是黄老。
他背负个长条状包裹,含笑看了眼小桂,来到门前。
“少爷,查探之事,老奴有了消息。”
黄老话音传出,门对面悄然,还是无人回应。
而从门缝溢出的怪风,变得更冷。
婢女小桂不满地嘀咕:“水都要凉了,还不快些……黄爷爷,他咋不理人!”
两守卫也觉古怪,只有黄老眯了眯老眼,示意几人禁声。
等了有半刻,门内一声沉重吐息,随即屋门被人拉开。
出现在黄老面前的沈渊,较之七日前,身上阴冷气息愈深,但面色不复惨白,看起来与常人无异。
其脖颈上的骨片,早已不见,显然已能做到收敛鬼相。
面对面之下,身为一境后期武夫的黄老,脸上惊色一闪而逝。
他怀疑,沈渊方才是在冲鬼道第二脉。
可县内其他人鬼,第一脉开后再开第二脉,快些的也得两三个月。
除非资质罕见,方有可能在半月内做到。
黄老不由开口:“少爷,你……”
“没成,稍差些火候!”沈渊摇摇头。
如他意料的一样,最多八日冲脉,到今日正好八日。
但阴炁再浑厚,拓脉跟不上,冲鬼道第二脉“足太阴培元脉”,终是没成。
听到“稍差”二字,黄老内心惊讶丝毫不减,解下背后包裹。
“老奴带来了少爷要的重刀,包裹内另有些合适补药。”
沈渊伸手取过,拿在手里掂了掂,算上一小盒药,约莫四五十斤重。
黄老做事牢靠,寻人为他打造好的大刀,分量正合用。
有了补药,他或可即刻冲脉成功,实力再涨一截。
正好咒鬼有了消息,开脉后今夜外出一趟,看可否弄到第一头咒鬼。
“你们三人下去,我有事与黄老单独说。”沈渊摆摆手,吩咐道。
两名家丁半分不迟疑,抱拳告退。
可一只藕段似的白皙手臂,伸了过去。
婢女小桂抓住沈渊衣角,睁着大眼,樱唇开合道:“药浴呀。”
沈渊侧过半边身,瞥过少女。
“今夜不用,改日吧。”
小桂不肯放手,娇声固执道:“不成,夫人交代过的。”
“连我的吩咐也不听?回去歇着。”沈渊神色无奈,运炁震开抓在身上的手。
那位做娘的,几日前说道过。
此女全名宋小桂,说是为他寻来的婢女,还提了嘴好生养。
具体何意,他当然晓得,就是留作暖床丫头,日后要收为小妾的。
转化人鬼虽不至于断了血脉,后代亦为常人,但他无心在沈家多留。
化解了肉身原主怨念与执念,他必定要远走。叫他在沈家子承父业,开枝散叶,那是不可能的。
“你、你欺负我,我去向姨姨告状。”
被震退开去,小桂白嫩脸颊一鼓,嚎了嗓子,扭身奔向院子外头。
沈渊瞧着小姑娘远去,并不在意,但眼中闪过恍惚之色。
前后半月,许是没完全接管肉身的缘故,他还觉有些失真之感。
院外月色正浓,整座府邸已被年味浸染。
前庭两株老槐裹着红绸,枝桠上,悬满铜铃与剪纸灯笼。远些的地方,有几张朱砂未干的“福”字。
暗自压下恍惚感,沈渊转向黄老:“既然咒鬼有了消息,今夜你就与我外出一趟,车马可备好了?”
“老奴过来前已备好,只是得委屈下少爷,是拉货的车。”黄老回道。
沈渊知晓黄老用意,这是要掩人耳目。
年关前外边热闹,官府巡视的捕快较多,这等时节,仇家不至于还派出大量人手,在各处紧盯沈家嫡系不放。
但事有万一,扮成拉货的下人稳妥些。
“甚好,你且等半炷香,待会我们出府。”沈渊说罢关门进屋。
黄老会意,就地盘膝而坐。
他皱巴巴的老脸上,流露和蔼笑容。
“少爷因祸得福,这人鬼之道,看来更为适合……只可惜老爷看不到了。”
心中正感叹,黄老双目微凝,霍地凝视院外。
有一瞬间,除了背后阴气,院外似有另一股阴气。
凝神感应少顷,阴气又全然不见。
“阴鬼路过?”疑心只是阴鬼,故黄老坐在原地未动。
可他却未能发现,阴影覆盖的地面上,一缕缕黑发如游在蛇走,诡谲而隐秘,无声侵入院内。
黄老身后,屋门另一边。
卧房内的孤灯之下,三尺有余的幽黑大刀,搁置于檀木箱上。
刀刃呈乌金之色,刀背幽黑而厚实。
箱子旁,沈渊盘坐蒲团上。
地面上的影子,分为一上一下两道,六臂双角的狰狞鬼影显现。
院外晃过的阴气,他亦有所感,但没为此多想。
连日有阴鬼侵扰沈家,出现阴气算不得什么。
沈渊取出盒内根茎状补药,抬手丢入口中,同时其双掌按在了鬼影上。
精纯炁流,顺着手掌,汇入到丹田内。
只少许工夫,炁流转化为沈渊自身阴炁。
丹田内随之涌现热意,传出臌胀感。
而口中补药嚼开下肚,药力也在缓缓散开。
沈渊当即调转阴炁,推动着药力,流转向足大趾内侧。
人鬼一境“开脉”境,第二主脉,足太阴培元脉,起于足大趾内侧,沿下肢内侧前缘上行至胸中。
此主脉一开,可壮体魄,食量大增。
“武道、鬼道,两道各六大主脉,每条主脉开后,于人体各有好处。”
“如此好处往下叠加,待十二条主脉全开,两道一境圆满,到时候的体魄定然会强过常人一大截。”
沈渊心中感叹,越是修炼,越能体会修行之玄妙。
玉泉县内,有关修士的传言,皆为一境与二境,难以揣测,再往上会何等强大。
而梁国在此方天地,似乎并非大国。
收起有感而发的杂念,沈渊先以药力滋养,而后开始冲脉。
他俨然到了关键时刻,无心旁顾。
就在此刻,油灯光亮映照下,墙壁上方,陡然爬现条条细长黑影。
这些黑影肉眼难见,因它们皆来自头发丝。
如墨的黑发,自屋顶瓦缝钻入,状若条条尺长的黑蛇,沿着墙壁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