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言的寒意，涌上在场沈家之人心头。
便是轩外的护院，也无一不是愣在原地，目不转睛地注视石碑映出的幻影。
众人无从得知，景象中的孩童是不是活人，亦或是不是真实存在。
画面之中，山谷谷口的稚童，乃至视线不及的谷内更多村民，如同被永恒禁锢在一地的囚徒，无休无止地重复着。
就像是……一个轮回，仅十数息的轮回。
为何会如此，因何如此，其中涉及普通修士难以得知的太虚隐秘。
山谷、稚童、草野，一切看似寻常，偏又令人心头悚然。
而这只是太虚一角，太虚之大，其他地方又会是何种景象？不亲眼见证，无法想象。
四周死寂了良久，二老爷沈延财先回过神，脸色有些难看。
“此物沈家受不起，请阁下收回。”
这位沈家老爷子，不指望什么强大存在赐福，他沈家承受不起其中风险。
邪教邪修，以及各地时不时冒出的疯人，传言就是与太虚有关。
更有别国流传过来的传说，举国失踪的都有，说是被拉进了太虚。
“送上门的机缘不要，我们不强人所难，但信奉我教之事，沈家最好懂些分寸，莫要辜负我圣教的好意。”
年轻斗篷人拂袖间，长袖盖住石碑，将其收起，浮动的幻影顿时消失不见。
此人没有多费唇舌的劝说，起身甩袖，带上其余斗篷人动身。
“沈家明面上受朝廷调令，阁下所说之事，容我们考虑一段时日。”
受石碑震慑，沈延财语气间，不自觉地小心了些，但他的话没能得到回应。
轩内斗篷人走出，与外边几名斗篷人站到一处，径直转向外宅大门方向。
没走出多远，为首年轻斗篷人冷笑。
“沈家就这点能耐，比楚家还不堪，一境人鬼摸进来，你等浑然不觉。”
丢下一句话，近十人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松鹤轩内外，沈家众人登时大怒。
沈家四爷冲出门口，放声大喝：“抓活的，叫其生不如死。”
话音传开，外宅沿墙的枯败草丛间，一道青面竖瞳中年身影，裹挟盈盈青色水波，疾行向一株歪斜老树。
松鹤轩门前，沈渊目光移去。
他来时就有所察觉，怀疑有人摸进沈家。
只见老树阴影下，一小乞丐手脚并用地调头，向着外宅院墙逃去，不正是影刀帮帮主白露。
她此行摸进来，何止是倒霉，简直倒霉到家了。
大过年的，沈家嫡系不在内宅吃年夜饭，好几个二境出现在外宅。
如此还罢，造孽的邪修，还多管闲事地把她给揭发了。
沈渊视线中，白露来不及逃至院墙，一队队护院封死其退路，不得已之下此女沿着庭廊，窜进了内宅中。
所过之处，沈家下人被血线串成一条又一条，丢在后面阻挡青面中年人鬼。
与此同时，外宅一段院墙前燃起大火，有人在外头故意泼油纵火。
一时间外宅内众护院，抓人的抓人，救火的救火，呼喝声此起彼伏。
松鹤轩内，沈家二老爷对此不闻不问，凝视桌上一卷尸修秘籍，久久无言。
门口的沈渊，此地没了他的事，向身旁老仆点头打过招呼，转身往回而行。
待远离了众人，沈渊心中暗叹。
“白女侠时运不济，内宅五脉以上老仆不少，如被堵住，怕是小命就得交代了。”
没工夫细看白露逃蹿的方位，他心神仍有些恍惚。之前的一声呼唤，不知是错觉，还是真有人唤他名字。
想之不通，沈渊转而思忖沈家之事，真人教已经放出了话，接下来就看沈家如何抉择。
是继续遵从朝廷，还是信奉真人教，下场多半都不会好。
即便阳奉阴违，表面配合朝廷调令，背地里勾结邪教，也迟早会被朝廷查出，到时候整个沈家都难逃朝廷屠刀。
摇了摇头，沈渊脚步加快。
其步态沉稳有力，连吃三日的精怪肉，宽大厚袍掩盖下的躯体，每寸肌肉都愈发有力。
这副穿着出门，为的就是遮掩肉身变化，以防万一有人看出端倪。
一路往回，半刻后。
到了内宅南隅，擦身而过的护院脚步匆匆，随处可见被血线捆缚之人。
耳畔护院呼喊、婢女尖叫。
当沈渊路过处假山时，其面皮一抽，身侧假山石洞内，有人探出半边脑袋。
“沈大爷救我。”三步外的洞口，白露身子贴地，够出头来求救。
沈渊无言以对，他派黄老去报信，对得起此女了，可此女非要作死。
周遭人声不断，随时可能有人过来。
沈渊捏了捏拳，宽袍一抖，下摆敞开来。
白露立马会意，窜进宽大厚袍内。
沈渊只觉腰杆一紧，被两条短腿盘住，胸腹贴上一娇小身子。
身段不大的白女侠，一通缩骨，比布包大不了多少，旁人过来除非扯开他的袍子，不然看不出异样。
藏好白女侠，沈渊不动声色地迈开大步。
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小院，路上都无人阻拦，揪在他身上的小手随之松开。
院中清净，只有黄老与两名家丁。
与黄老点头招呼过后，沈渊随口扯了个借口，支走家丁，自顾进了卧房。
屋内昏暗，阴气缭绕不散。
盘在其腰间的小东西，落在了地板上。
白露张望一圈，自来熟地凑到桌前，抓起桌上熏精怪肉，往自己嘴里塞。
“小沈，你这过年伙食不赖，这回承你的人情，我就先在你这儿过年了，年后你找个机会送我出去。”白露边吃边嘟囔。
沈渊面无表情道：“沈某不是白帮你，年后有一事需你安排。”
“大事帮不了，小事帮你摆平。”白露小手一挥，爽快答应。
“你派人在别县寻个安身之处，不限县城地界，清静些的村落也可。”
“这个好办……你要安置几位至亲？”
白露歪过脑袋，猜到沈渊心中所想。
沈渊没有解释，到一边盘膝而坐，服下半颗青桐阴树灵果，就地闭目静修。
修行得抓紧些了，他可不想不清不楚的，哪日跟着沈家入伙了邪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