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前方屋檐下，哪怕是被砍倒在地的教徒，尚还吊着一口气，上下颚同样剧烈碰撞。
暗红斗篷兜帽之下，露出张青白面孔，与传言中的僵尸极为相像。
可这张僵尸脸，也变得空洞无神，目中残留着最后一抹挣扎之色，显得痛苦万分。
牙齿疯狂磕碰的怪音，身前有，身后似乎也有。
沈渊悚然，他还记得，陷入此间幻象之前，沈家好些人就在后方。
除了厌恶之人，如陈姓老仆、如死士，又如对他颇有体谅的沈盈，全都在。
这些人在他看来非亲非故，但大半与他无仇无怨，都是无辜之人。
“咔咔……”
“咔咔咔……”
声音终究是从身后响起，越来越大。
身旁茶幡拂动，更多的书生记忆涌入脑海。
茶社之内的众茶客，沈渊已有些分辨不清是幻象，还是真实存在之人，无一不是大张着嘴，上下颚开合不止。
来自其脚下鬼影的咒术，其实从一开始，已有迹可循。
此鬼哪怕是处于沉睡中，一日聚集的精纯炁流，便堪比他人三十日吐纳积累。
胃口之大，证实了其咒术关乎着“吃”。
只是随着鬼影睁眼苏醒，此种“吃”的咒术得到放大，不仅影响到宿主，还能令他人陷入狂乱状态。
沈渊脸色木然，僵硬转头向后。
入眼景象，与身前如出一辙。
两家牵制阴鬼者，十名死士。
中幻术者，十二名死士。
缠斗在一处的五人，四位一境六脉，楚家二境疯人。
还未逃远的帮派武夫，六人。
乃至沈睿、沈盈姐弟，陈姓老仆，近四十人无一落下。
所有人嘴巴开合，眼中痛苦、绝望、惊恐之色，定格在了丧失自我的瞬间。
“定是你施展幻术，蒙蔽我。”
沈渊猛地回过头，神色狰狞，手中狠掐俊逸书生，势要将其脑袋活活拧下来。
书生脱不得身，面露苦笑。
“小生活不成了，将死之人，又如何蒙蔽你？”
如他所言，其形体正一圈圈干瘪，似脱水的泥人，浑身枯黄。
沈渊豁然一惊，再俯视脚下鬼影，双瞳位置的两抹黑暗，变得愈发深邃。
这来历不明的鬼影，在吃泥人怪物。
四周展现不久的街道，如海市蜃楼，模糊不清起来。
“他们可还有救？”
沈渊无法控制脚下鬼影，向面前怪物发问。
数息的工夫，俊逸书生已不成人样，如被抽空的空壳，体表布满皲裂痕迹。
“小生救不了他们，兄台你也救不了……你且松松手，容小生死前入茶社饮茶一杯。”
沈渊一阵失神，如不是被幻象蒙蔽双眼，眼前看到的便是事实。
鬼影的苏醒，了结了泥人怪物。
但闯入小空间之人，大半都将死去，死在他脚下鬼影的咒术之下。
“这是鬼影所为，与我无关……”
沈渊喃喃自语，掐紧的手掌缓缓松开。
仅剩空壳的书生，洒然一笑，跨进茶社门槛。
他无视满座丧失心神之人，自顾寻了个凳子坐下，自酌自饮。
周遭景象愈发模糊，此处所谓过去的大梁，虚无的云烟般在飘散。
幻象将完全消失之前，凳子上的书生，仿佛幡然醒悟。
他似笑非笑，瞥向茶社门口呆立的少年。
“此间过去的大梁，这段旧史世人不知，但确是存在。”
“依你能耐，日后必还有机会过来，许能见到另一个小生……后会有期。”
沈渊闻声漠然扭头，注视着溃散的书生。
以他的推测，此书生为泥人的一段记忆，是其一部分。
书生能在此处幻象中现身，换成其他拥有大梁记忆的泥人，一样能再现出另一个他。
见识过阴鬼、咒鬼，乃至今日见到尸修，都不至于令他太过惊骇。
但这泥人，超出了他的认知。
被鬼影吸收的泥人怪物，似乎尚还是一境范畴，但手段奇谲，极难杀死。
如若此种手段，再强大十倍、百倍，亦或是更为强大的泥人，十人百人来施展。
中招之人，将数以十万计。
当数十万人被塞入记忆，陷入过去的幻象，拥有新的身份，一起演绎所谓过去的梁国，那时假的也将成为真的。
或许就在当下，正昌盛的梁国境内，某处偏隅之地已出现另一个梁国。
“真人教，一群疯人。”沈渊无法理解，认定此邪教中人全是疯子。
毕竟两者之间，一个活在正昌盛的梁国，一个活在自以为是的旧史之中，观念对立，要理解对方，只能先颠覆自身认知。
幻象消失，眼前重新被黑暗取代。
“咔……”
“咔咔……”
“咯吱、咯吱……”
身前身后，令人头皮发麻的牙齿磕碰声，传入沈渊耳中。
不同的是，随着他挣脱出幻象，磕碰声中，多出了疯狂的咀嚼声。
没有人惨叫，饥饿感达到极致，除了进食还是进食。
黑暗中，一道道身影上下颌开合，先从自己下口。
令人牙酸的啃咬声入耳，沈渊怔在原地，双手燃起阴火。
火光散开惨白色光亮，映照出身前身后，体无完肤的数十身影，牙齿外露，嘴皮子被自身啃噬。
“不是幻象，他们真要死了！”
沈渊看到，陈姓元宝袍老仆在吃，沈盈在吃，沈睿也在吃。
在场之人除他之外，都活不成了。
数十人如同行尸走肉，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，还在吞咽，吃空了附近活物，包括自身。
沈渊自己也在饥饿，但随着与脚下鬼影牵连加深，他勉强能自我控制。
一声痛苦低吼，其四肢皮肉大块大块翻动，燃起熊熊阴火。
骨白色火焰如两条火蛇，一前一后，将所有将死之人点燃。
但脚下鬼影的“吃”，还未完结。
横七竖八的楼板残骸间，一具具残躯被剥离出精血，腾起的血雾汇聚而来，涌入鬼影之内，由鬼影炼化过后，部分气血打入宿主沈渊体内。
蕴含着武夫元炁的气血，一下子大量入体。
沈渊经脉如要被撑爆，四肢近乎自毁的缺口，一块块填补修复。
丹田内混入了武夫元炁，如精纯炁流一般，同样极为精纯。
他只能牵引暴涨的武夫元炁，向着武道第四脉“带脉”冲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