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身后只有黑暗,及无处不在的水光,放眼一圈,此地别无他人。
“铿铿……”
编钟乐音,还在耳畔回荡。
“幻术!”沈渊一时恍然。
他心知去年来祠堂,肉身原主也挨了回幻术,估摸着就是考量小辈的手段。
试探着往内走出一段,沈渊身形却猛然顿住,俯视脚下水光,双目睁大。
弥漫着水光的地砖上,漫出了一层水,加厚的积水如一面大境。
水镜中映出之人,不是长发少年,而是一极为熟悉的身影。
青年身形颀长,面容清瘦,眼神阴戾,面孔呆板地在与他对视着。
这道青年身影,沈渊认得,就是过去记忆中的自己。
来到此方天地,算上躺在床榻上的八日,分明只过了大半月。
可这一瞬,沈渊有种错乱之感。
脚下的青年身影,他觉得眼熟,但再多看几眼,又极为陌生。
仿佛时间,过去了太久太久,有些记不真切了。
“莫不是哪里记错了!我从前如此阴沉?不对,应该是幻术影响人心神,以致于看到扭曲的自己。”
沈渊摇了摇头,没就此多想。
又往前走了少许,积水不断变深,半截身躯被浸泡,心神昏沉似要沉入水中。
到这一步,沈渊大概猜到。
若自己就这么沉水,将如往年一样,无法记清中幻术的过程,在这场沈家长辈的考量中出局。
“目前所知破幻术之法,就武夫而言,一则元炁冲百会穴、神庭穴醒神;二则元炁加快流转通脉,畅通气血醒神。”
思量之间,积水已漫至上身。
但积水覆体后,沈渊身上两处出现异样之感,一处是小腹丹田微热,一处是胸膛上阴寒。
恍惚中,尖利痛哭声入耳。
再次低头看去,胸膛上赫然趴着一只残缺不全的鬼,眼窝皮肉剥落,血淋淋的眼珠如畸形方块。
这头鬼十四五岁相貌,面孔小半消融不见,仅余下七成不到,其融开的部分灵体,粘连着胸膛上的黑色斑痕。
鬼是咒鬼,而斑痕正是咒印。
看到咒鬼和咒印,沈渊心中有数,他兼修鬼道,这咒印或也可用来破解幻术。
昏睡之感越烈越强烈,无暇多耽搁。
循着微热之感,沈渊调动丹田内的阴炁,一部分穿行于体内经脉,一部分渡送向咒印。
不多时,四周积水递增的景象,一点点变淡。
丹田内阴炁浑厚,不用担心后继无力。随着运转的阴炁量,一截截拔高,四周顿如泡影,变得模糊起来。
就在这片朦胧幻象之中,左侧方位,毫无征兆地浮现八道黑色轮廓。
沈渊稍稍转身,看向八个如黑线勾勒的形体,三道为畸形人形,两道为兽形,两道为巴掌大的虫形,一道为正常人形。
“三咒鬼、两妖、两虫,最后一道……可能是阴鬼。”
体内调动的阴炁,还在攀升,而沈渊眼中所见愈发清晰。
八道黑色轮廓一晃消失,取而代之的,竟是八个呈合瓦形的乌金色钟体。
“乌金编钟!内封妖邪鬼物?”
得见八钟,幻象并未完全破灭。
沈渊扫了眼周遭,此间除了他,就面前八个编钟,他眼中浮现了然之色,脚下快步走出。
来到编钟近处,沈渊抬手敲向右侧一个编钟,也是方才显现较小虫形的编钟,因此钟荡开的声音,他听来最觉平和。
“铿。”
钟音入耳,眼中幻象彻底破灭。
再看向四周,他发现自己距门并不远,脚下是祠堂正厅左侧。
在其面前,一字排开八个乌金色编钟,单凭外表看不出区别,时不时的间或震荡发音。
而八只编钟前,除了他之外另有两人,但距离走近编钟尚有两三步,比他慢了些,双目略显浑噩,还未摆脱幻术。
扭头看向祠堂门外,众沈家孙辈簇拥,前前后后全止步在门槛前。
原来早在跨过门槛之前,接近祠堂时,他们这些人已中幻术。
眼中所见,其他人先入祠堂,乃至自身跨过门槛,皆是幻象。
事实上,多数人始终止步在门槛外。
在场只有他和另两人,在中幻术之后,真正跨过门槛走进祠堂。
令沈渊不解的是,算上他这个冒牌少年,进来的三人年纪皆不大,比拼实力的话,不如门外几名青年人。
骤然间,八个乌金编钟后方,黑暗中忽有人声。
“恭贺渊少爷第一个清醒,还请收好此物。”
沈渊本能地一惊,看向对面。
走来之人,是个老驼子,相貌近六十岁,一身朱红色长衫,头发为绿色。
拥有这等奇异发色,多半为人鬼。
他压根没看到对方如何现身,也不知编钟后边有人,很可能是此老鬼施展了隐匿咒术。
如此近的距离,猝不及防之下,他被这老东西吓到了。
“这是……”沈渊接过小编钟。
小钟与面前大编钟外形一样,就是小了太多,仅半个巴掌大小。
老驼子绕到编钟前,轻拍编钟,乐音不绝于耳,同时哑音出口,为沈渊解惑。
“此物为大老爷赐下的年礼,乃半封印物,可不是人人都有份的。”
“其内所封与渊少爷敲响之钟一样,里头的妖虫同种,名唤迷踪虫,敲响此钟催动妖虫,可致幻,能将人引入歧路。”
“以精血喂养一段时日,钟内妖虫便不会迷惑渊少爷,算是认主。”
沈渊听完,知道这就是他破开幻术,得来的奖赏。而所谓半封印物,其手头有一样类似的,不过要粗糙许多。
那杆铁枪已交由黄老在拆卸,只取枪身上的锁鬼机关匣子,将会安置到他的重刀上。
这回进沈家祠堂,得此半封印物,不管致幻能耐比阴鬼如何,不要白不要,过两日有机会试上一试。
“得大爷爷厚赐,小子受宠若惊。”
沈渊敷衍一句,目光转向编钟前的另两人,观面相都是十六七岁。
左边一人身子瘦弱,记忆中其父为七叔,也死在了前不久的仇家暗杀之中。
靠右的少年令沈渊不喜,为大伯四子,其三哥就是沈睿。
他与老驼子说话的工夫,两人已站到了编钟前,迟缓抬起的手,将敲未敲。
再转向八个大编钟,沈渊端详着,身侧老驼子却向他夸赞起来。
“今年的曲谱,由大老爷亲自所编,考量炁的精纯与否,渊少爷头一个醒来,炁之精纯,乃在场少爷小姐之最。”
老驼子打量沈渊,眼中意味莫名。
沈渊被老东西看得心头发毛,而对方口中的话,更令他有些后怕。
他是一截截拔高阴炁,好险没一下子全力运炁。
若不然,他破此幻术还能更快,而等待他的下场,说不得是被眼前老东西当场制住,抓去见沈家大老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