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有了定计，院内几人还是忐忑不安。
黄老急着向院内家丁交代，要他们分散开，将此地之事传开。
众家丁领命，匆忙告退。
沈渊没有动身回自己住处，他好整以暇，还有心端详自己右掌。
因长发人鬼暗算，遭咒术腐蚀的皮肉，已无大碍，人鬼肉身之恢复力，果真超出纯粹人族许多。
天边冬阳攀升，算算时辰，到了吃早食的时候。
侧耳倾听，外宅人声渐大。
沈渊喃喃自语：“差不多要吃早席了。”
他这般言语出口，尚在垂泪的两女，与黄老等人愕然侧目，如看一个疯人。
五人惊异难解，沈渊却又蓦地道：“来了。”
他不慌不忙，一如来时双手背负，独自走向院外。
黄老最先反应过来，移身数步，视线落向门洞外。
两名老者快步而来，脚踏云绣靴，身着深黄色袍子，玄色丝布锁边，上缀黑色元宝刺绣。
看衣着，来人非沈家嫡系，但比护院地位更高。
“二太爷身边的老仆。”黄老脸色骤变。
娘仨心中顿沉，他们知晓黄老口中的“二太爷”，正是沈家两位老爷子之一。
府上下人身份低微，自降辈分，称太爷，亲近些的老仆可称老爷，族人则依辈分称二爷爷或是二叔。
事实上，不用他们刻意而为，二爷爷已得知此地之事。
“是二爷爷派人召大哥过去，娘亲莫慌，孩儿跟去看看。”
沈卓扯掉腰间飞刀，稍整理衣袍，快步赶上前。
夫人宋荷哪能不慌，她可是清楚，上一位嫡系身份的人鬼惹事，就是被这位老爷子亲手掌毙。
“兰儿，快扶娘一块过去。”
沈兰扶住双腿发软的娘亲，黄老连忙护卫。
几人索性一起出院门，等他们出来时，前方沈渊，站到了两黄袍老仆中间。
隔着数十丈看，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，转到了前往外宅的走廊。
……
沈家外宅，环绕内宅而建，占近三十亩地。
大归大，但毕竟是县城，比不得郡城大户，无甚珍奇布置。
松鹤轩，为沈家待客之地。
连着此轩的园林小径上，六名老者缓步而行。
其中五人，穿着深黄元宝袍。
最前边的矮个老者，身高堪堪五尺，圆脸长须，一袭青色绸缎长衫，颇显贵气。
他眯眼望了望前方松鹤轩，并不急着过去，身形陡然顿住。
后方有脚步声，来者为三人，皆有不差的武道修为。
但任凭三人落足之声微弱，还是第一时间被矮个老者察觉。
十步开外，三人先后到来。
“二老爷，沈渊带到了。”
矮个老者回转过半边身子，偏头看去。
映入视野的三人，两位老仆在后，犯了事的少年郎，反倒走在最前面。
少年一袭青色宽袍，面部棱角分明，剑眉下双目清澈。
这张脸分明透着秀气，他脑袋下的身躯却极为壮硕，高过八尺，显得有几分古怪。
“孙儿给二爷爷见礼了。”
沈渊上前一步，躬了躬身，眼角余光掠过面前老者。
没记错的话，他这身份所属一脉，出自大爷爷沈延昌，其余孙辈和叔伯俱是如此，而二爷爷至今未娶，本名沈延财。
相比肉身原主记忆中，头发半白的形象，这位二爷爷变成了满头全白。
当下过来，仅看外表，他没看出对方丝毫怒色。
可便宜老娘与他说过，二爷爷露面不多，但现身出来不是主持大事，就是在杀人。
相隔两步，五尺老者即沈家二老爷，面露淡笑。
“你这淬体不成，还未炼扎实，不然不会这般头小身宽。”
“二爷爷指点得是。”
“走吧，一道去松鹤轩见见客，有话边走边说。”
五尺老者转身踱步，沈渊挺身跟随。
没走出几步，前方老爷子话匣打开。
“今儿大早上，你把沈鸣的丹田废了？”
“是。”
“同族兄弟，何至于此？”
老人家语气温和，可沈渊和几位老仆，气息同时一滞。
他们只觉被某种无形气势笼罩，肉眼看不见，但必然存在。
武道第二境，元煞境，丹田养元煞，一缕元煞所化煞气足以覆盖数丈。
近距离感受这股气势，沈渊心中明了。
倘若被一缕元煞正面打中，他脏腑当场就得毁，目前再浑厚的阴炁也护不住。
武道一境与二境的差距，貌似有些大，存在本质区别。
本要几字带过的沈渊，沉吟道：“他意在求财，如敬重长辈，出价合适，我们娘几个不会守着铺子不松手，可他不该放肆到辱我娘亲，只抬几担布匹过去堵门。”
漫步在前的五尺老者，一时止住话头，没有再问。
九人沿小径慢行，松鹤轩在前不远了。
轩外几株苍松傲立，轩内香烟萦绕。
越接近此处，轩外园林中沈家护院越多，四散在附近各处。
而松鹤轩内，二十余张大桌摆开，过一百五十人落座。
乌压压的人头攒动，一个个人高马大。
这些人九成看不到面相，戴斗笠、戴面具，覆面巾，但即便不看脸，只各自蛮横坐姿，肌体强壮有力，也足够吓到百姓。
放眼看去，直如群匪聚义。
而众人中间，一中年男子举杯走动，两鬓半白，面容与沈睿七分相像，但更显儒雅随和。
此人应当正是沈家大爷，沈渊得唤一声大伯。
如此之多武夫齐聚，沈家大爷亲自招待，不出意外的话，沈家真有一波反扑。
嫡系好几人被害，沈家之人年前动手，是铁了心不叫仇家过个好年。
沈渊审视众帮派武夫时，轩内靠侧门的一桌，桌前一矮小身影，偏头看向了他。
那是一头戴瓜皮帽，圆脸蛋的小女娃，瞧着乖巧可爱。
一大一小，两人隔空对望，都猜到对方身份。
“认识孟沐秋，还为其带话……不会是好人！”沈渊心道。
正啃着糕点的小娃，她却不知沈渊所想，咧着小嘴，自来熟地向这边招招小手。
沈渊没有回应，他忽觉无形气势再起，赶紧收回目光转向身前。
照旧不紧不慢，语气温和，老爷子的话音再次落入他耳中。
“听下人说，你还杀了四名护院，皆为开三脉的蓝衣，可惜而今正是用他们的时候……近日不少事要忙活，正缺可靠的人手。”
“沈鸣之事你暂先不用管，过两日你带人为我做件事，做得好了，你们娘几个少了的三家铺子，老人家我来给你们补回。”
“做件事？”沈渊心中一沉。
能换沈家三家铺子的事，他并不认为，自己能轻易办妥。
二爷爷没因沈鸣之事对他动手，亦无什么责罚，此结果不算太出人意料。
只是赶在与仇家火并前夕，叫他带人做事，如何想都有些可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