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冰冷恶毒的低语,如同淬毒的冰针,精准地刺入方澈毫无防备的温情时刻。
“假惺惺……”“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……”
手指下的肌肉依旧温热,妻子放松的呼吸声近在耳边,但方澈的内心却瞬间冰封。现实世界的帷幕,被心魔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!
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怒,随即是强烈的抗拒和否认!几乎要脱口而出:“不是的!我不是!”——这正是评判最希望看到的反应,陷入自我辩护的纠缠,从而彻底破坏当下的连接。
但就在情绪即将失控的刹那,多年冥想和近期秘境淬炼的本能发挥了作用。
【定】印微光一闪。“听”之觉察瞬间回收,如同敏锐的触角扫过自身内部。
他“听”到了那冰冷话语带来的情绪波动——被冤枉的愤怒,被看穿的羞耻,以及一丝“难道真是如此?”的自我怀疑。
“标记!”一个清晰冷静的指令在意识核心响起。
“评判入侵。现实渗透。”
没有陷入内容的纠缠,只是如同科学家记录异常数据般,客观地命名了这种现象。
命名完成的瞬间,那冰冷话语附带的情绪冲击力,如同被无形屏障阻隔,骤然减弱了大半!它依然存在,但不再能轻易地将他拖入情绪的漩涡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僵硬的手指继续按摩的动作,力度和节奏尽可能保持稳定。尽管内心依旧波澜涌动,但至少外在没有失控。
“怎么了?”妻子微微侧头,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异常。
“……没什么,”方澈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,只是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“可能刚才有点走神。”
这是一个善意的、维持场面的谎言。他无法解释那来自内心深渊的恶毒低语。
妻子“嗯”了一声,没有追问,再次放松下来,但之前那种全然沉浸的宁静氛围,已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。
方澈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和明悟。
【评判之镜】的力量,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刁钻。它不再满足于在秘境中正面对抗,而是学会了潜伏,等待时机,在他最放松、最不设防的现实时刻——尤其是当他与他人产生真实、温暖的连接时——发动突然袭击,试图污染和切断这些连接。
因为它赖以生存的,正是分离、否定和孤立。
接下来的整个晚上,方澈都保持着一种内在的高度警觉。他不再完全沉浸于家庭的温馨之中,而是分出了一部分觉察力,如同一个内部的哨兵,持续不断地扫描着自身情绪的起伏和念头的来源。
他很快发现,这种“入侵”并非一次性的。
当他耐心辅导小宇拼图,孩子终于成功时,他心中刚刚升起一丝自然的欣慰——
“有什么可得意的?这么简单的事。”(冰冷的低语悄然浮现)
当他看到妻子收拾完厨房,主动给她递上一杯热茶时——
“装模作样,能坚持几天?”(恶意的揣测如影随形)
每一次!每一次当他即将体验到一丝真诚的温暖、满足或连接时,那冰冷的评判便如跗骨之蛆,准时出现,试图将一切染上虚伪、功利的色彩!
方澈疲于应对。他不断地运用“标记”法:
“评判。试图否定连接。”“评判。试图制造分离。”“评判。攻击善意。”
标记有效,它能很大程度上免疫情绪伤害,保持行为不失衡。但这就像 constantly fending off invisible arrows(不断格挡无形的暗箭),需要消耗巨大的心力。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戴着镣铐跳舞,与家人的互动变得小心翼翼,甚至有些心力交瘁。
晚些时候,小宇终于睡下。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妻子。
两人各自看着书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。之前的按摩和互动带来的暖意,似乎已经被那无声的入侵消耗殆尽。
妻子忽然合上书,轻声开口:“你……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?”
方澈心中一震。果然,他的状态还是影响到了对方。
他抬起头,看到妻子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……探究。他无法说出真相,那太过荒诞。但继续掩饰,只会让隔阂加深。
他沉吟片刻,选择了一种接近真相,但更容易被理解的说法:
“嗯,”他点点头,目光坦诚,“最近在尝试一些新的……内观方法,有时候会更容易察觉到内心一些不好的、自动冒出来的念头模式。所以偶尔会显得有点走神,像是在和自己打架。”
妻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似乎在判断他的话。过了一会儿,她轻轻叹了口气:“听起来很累。”
“是有点。”方澈苦笑一下,承认道,“但……有必要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“如果需要……可以说说。”妻子忽然说道,声音很轻,“虽然我不一定懂,但说出来或许会好点。”
方澈愣住了。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。没有质疑,没有不耐烦,而是一种简单的、带着距离却真实的允许。
一股微小的暖流,悄然融化了一丝盘踞在他心头的寒意。
那冰冷的评判低语没有立刻出现。或许是因为这份回应过于简单直接,缺乏可供评判的“虚伪”或“矫饰”的切入点?
“谢谢。”方澈真诚地说,“暂时还……需要我自己先消化一下。”
妻子点了点头,没有再说什么,重新拿起了书。
但客厅里的气氛,似乎因此缓和了些许。那无形的、被评判之镜试图制造的隔离墙,似乎被这简单的对话凿开了一个小孔。
临睡前,方澈再次记录《澈见心笔记》:
“评判之镜,已可越界,侵扰现实。其策恶毒,专攻温暖连接之瞬,以否定、分离为刃。当下应对:标记之法可免疫情绪,然耗神巨大,如防暗箭,非长久之计。需寻根源。”
写到这里,他笔尖停顿。
根源?
那一声被深埋的、童年的哭泣。
他仿佛看到,在那冰冷破碎的镜面深处,一个被冻结的、小小的自己。
净化之路,或许终究无法绕过那最深的……冻土。
夜色深沉。方澈望着窗外无星的夜空,知道下一阶段的修行,必须向更黑暗、更寒冷的深处掘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