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灯下，一个男子的背影忽明忽暗，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，你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。
“我按照你说的做了！突然有个毛头小子出来横插一刀，我能怎么办，再给我点时间。”
一个双目赤红的中年人，带着满眼的血丝，歇斯底里的冲着背影咆哮道。
“我女儿死了，我老婆死了，我妈也死了，你还想怎么样，啊？大不了老子也去死，把这条命还你好吗？”
那背影没有动作，仍旧只是站在路灯下，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。
而男人的情绪，也在咆哮中渐渐冷静了下来。
“杀一个人？换我女儿！”
胡子拉碴的赵开明带着怀疑的恨意的眼睛，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影。
明明人影没有发出什么声音，赵开明却好像是正在和他交流一般。
“杀谁，不，能救回我女儿，杀谁都可以，你那件事我会…”
“不急？不急我女儿怎么办，我家人怎么办？”
男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，说话声音却是越来越大，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。
“一言为定，我知道你跟其他鬼不一样，但我没得选，我会杀了他，把他的鬼带给你。”
“我会杀了…潘晏。”
咔嚓，赵开明随手将桌子上的黄金手枪，上膛。
赵开明将那把上了膛的黄金手枪粗暴地插回腰间的枪套，动作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。他最后看了一眼路灯下那永远只有背影的存在，眼神复杂，混杂着刻骨的仇恨、一丝渺茫的希望以及彻底沉沦的绝望。他转身，融入了城市的夜色，步伐不再虚浮，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、目标明确的僵硬。
他没有返回自己在总部的临时宿舍，也没有去医疗部报到——尽管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濒临崩溃。而是径直走向了总部高层所在的办公区域。
深夜的副部长办公室依旧亮着灯。曹延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，面前堆满了关于黄岗村事件的后续报告以及杨间提交的、关于大昌市负责人职位交接的正式申请。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期，他正为此头疼。
“砰”的一声，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，甚至没有经过秘书的通报。赵开明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气和浓烈的颓废气息，闯了进来。
“曹延华！”赵开明的声音沙哑，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，“我需要一个说法！大昌市负责人的位置，是我预定的！现在算什么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，立了点功，就能随便顶掉我的位置？总部就是这样对待老员工的吗？”
曹延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愣了一下，随即眉头紧锁。他放下手中的文件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打量着眼前这个眼窝深陷、胡子拉碴、状态极不稳定的前负责人。
“开明，注意你的态度和措辞。”曹延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，但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，“杨间成功处理了黄岗村事件，带回了鬼棺，这是大功。总部需要树立榜样，也需要稳定大昌市的局面。当时答应他的条件，是形势所迫……况且，我们都以为他未必能活着回来。”
“所以他活着回来了，我就活该被踢到一边？”赵开明冷笑，赤红的眼睛里血丝更重，“我为总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，这就是总部对待我们的态度？好极了！”
曹延华沉默了片刻。赵开明家里的惨剧他是知道的，也正因为如此，总部之前才对他多有容忍。但此刻的赵开明，精神状态显然已经不适合立刻担任一座城市负责人的重担。
“开明，你的情况我理解。”曹延华斟酌着用词，“但总部的决定需要考虑全局。这样吧，大昌市负责人的位置，暂时由杨间接任。你可以作为副手，先去大昌市过渡一下，履任一段时间。我向你保证，只要这段时间平稳度过，我会立刻将你调任到省里，级别上提半级，负责更重要的区域协调工作。这比你困守一个大昌市，前景要好得多。”
这已经是曹延华在当前局面下能给出的最优厚补偿。他试图用更好的前途来平息赵开明的怨气。
赵开明死死盯着曹延华，胸膛起伏，似乎在强压着怒火。他当然不在乎什么级别，什么前途。他的一切交易，都只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复活承诺。但他不能表现出来。
半晌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，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：“好，曹部长，我相信总部不会让我们这些一线干员寒了心。级别什么的，无所谓……我只有一个要求。”
“你说。”曹延华见对方松口，心里稍稍一松。
“我要见一个人。”赵开明抬起头，目光直刺曹延华，“在大昌市，见一面潘晏。”
“潘晏？”曹延华微微一怔，脑海里迅速调阅潘晏的信息。潘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，他告知的关于s级厉鬼的鬼差信息十分关键，甚至后续还准备了后手，成功抑制了鬼差的复苏，他的保密级别在总部已经提到了最高，要不是此人的态度还在模棱两可，但是行为没有很出挑，总部早就把人控制起来了。赵开明怎么会突然要见他？两人之间应该毫无交集才对。
“你见他做什么？”曹延华警惕地问道。
“不做什么。”赵开明扯出一个疲惫而扭曲的笑容，“只是听说他和王教授走得很近，这次黄岗村事件他也‘帮’了忙。我很好奇，是什么样的‘青年才俊’，能让总部如此重视。毕竟，我以后也要在圈子里混，提前认识一下，总没坏处。只是见一面，聊几句，不行吗？”
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，甚至带着点老员工对新晋者的打探和一点点不服气的意味。
曹延华快速权衡着。潘晏身份敏感，赵开明状态不稳，这两人见面存在风险。但赵开明的要求并不过分，只是见一面，而且是在大昌市，在自己的监控之下。如果断然拒绝，反而可能激化赵开明的情绪，不利于后续安排。或许，让赵开明接触一下潘晏，也能借此观察一下潘晏的反应和底细。
“……可以。”曹延华最终点了点头，“我会安排。在你抵达大昌市，工作交接初步完成后，可以与他见一面。但记住，只是见面，不要节外生枝。”
“放心，曹部长，我现在只想安稳度日，等我该得的提拔。”赵开明脸上挂着那副虚假的憔悴和顺从，“那我先告辞了。”
他转身离开，背影佝偻，仿佛真的被生活和命运压垮。
曹延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，眉头却并未舒展。他按下了内部通讯键：“给我调一份潘晏最新的评估报告，另外，通知大昌市那边，密切关注赵开明抵达后的一切动向，尤其是……他与潘晏可能的接触。”
他总觉得，赵开明这看似合理的要求背后，隐藏着某种他尚未洞察的意图。而涉及到潘晏这种危险人物，任何风吹草动，都必须谨慎对待。
赵开明走出总部大楼，深夜的冷风吹在他脸上，让他浑浊的眼神清醒了一瞬。他摸了摸腰间冰冷的手枪，脑海中回荡着那个背影传达的、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“潘晏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，像在咀嚼一块冰冷的铁。
他没得选，从招惹那个灾祸之后，他活的每一天都是借的，女儿死了，妻子死了，家里沾亲带故的都在死去，现在，轮到这个灾祸向他许愿了。
只要杀了潘晏，女儿就能回来。
能回来吗？
一定能回来，就像自己许下的那些愿望一样神奇，自己的女儿一定能复活。
他还有希望，他还要帮许愿鬼培养那只灾祸一般的厉鬼，然后带着复活的家人离开这个地方，躲的远远的…远远的。
……
“喂，志强啊，有空回一趟家不？”
“没什么要紧的，就是你四叔爷家的儿媳妇还有婶子，不知道咋弄的，得病死了。”
“哎呀，人小时候还抱过你的，你这孩子，行了我知道了，你呀，老大不小的了，别每天念叨那些神神鬼鬼的，送你出去读书是要你弄个文凭回来好安排单位，咱家不缺钱…”
絮絮叨叨的叮嘱声，穿过大洋，传输到了异国他乡。
赵志强背着登山包，脸上已经不再是公子哥那种富态，被紫外线晒黑的脸庞，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“知道了，妈，我没搞那些乱七八糟的，我跟人学考古呢，嗯，最近对这个感兴趣，您老注意身体啊，没事跟我爸别出去瞎跑，最近不太平，诶，诶。”
电话挂断，赵志强才露出一个担心的表情。
回想起在费城那个鬼乐园的夜晚，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慌。
千万别有事，妈，您儿子，得成为一个驭鬼者，才能在这个世道，保住你们…